他招呼著公孫豎與蒙仲在帳內的坐席入座,旋即詢問蒙仲道:“蒙師帥是哪裡人?”
蒙仲當然明白暴鳶這是想摸摸他的底細,亦不隱瞞,詳細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紹,也省卻了暴鳶繼續詢問。
“在下是宋國蒙邑人士,最初師承莊夫子,學習道家思想,後來又由莊夫子代守為名家弟子,拜入惠子門下,去年孟夫子見在下有些才智,亦收了在下為弟子……”
『道、名、儒三家弟子?而且還是莊子、惠子、孟子三位聖賢的弟子?』
暴鳶驚地目瞪口呆,他萬萬也想不到眼前這名少年的師承竟然如此恐怖。
“……前些年,在下曾有幸前赴趙國,在趙主父身邊擔任近衛司馬,沙丘一事後,在下返回宋國,曾在我宋國太子戴武殿下麾下,與戴不勝、戴盈之幾位軍司馬一同抵擋齊國的入侵。……後因宋國與魏國結盟,在下便來到了魏國,聽聞秦國出兵攻打韓國,於是央求魏王與犀武,隨軍出征……”
這簡簡單單一番自我介紹,暴鳶卻聽得心中極為震撼,其原因就在於蒙仲的“資曆”,簡直完美!
道、名、儒三家弟子,師承莊子、惠子、孟子,參加過宋滕戰爭、當做趙國武靈王的近衛司馬、參與過沙丘宮變,回宋國後又參與了齊宋戰爭,以尚未弱冠的年紀出任一軍司馬,助宋國太子戴武擊退齊國名將匡章,這小子的資曆簡直是不可思議!
“精彩!”
在斟酌了片刻後,暴鳶撫掌稱讚了蒙仲那堪稱精彩的經曆,笑著說道:“方才公孫軍將曾言,將由蒙師帥全權指揮魏軍,說實話老夫心中還有些不安,沒想到,蒙師帥年紀雖輕,竟是身經百戰……”
“談不上身經百戰,隻是稍有些見解而已。”
“欸,蒙師帥這麼說就過於自謙了,至少蒙師帥今早以反製秦軍來挽回魏軍士氣的這招妙棋,著實是精妙!”說到這裡,暴鳶頓了頓,不動聲色地試探道:“那麼以蒙師帥來看,接下來魏韓兩軍該如何抵抗秦軍呢?”
“自然是拋卻成心、通力合作。”
“……”聽到這兩句話,暴鳶著實有些意外。
他當即就聯想到了公孫喜,在他看來,公孫喜就是私心太重,才被秦軍有機可趁。
現如今公孫喜身故了,魏軍推出來一個叫做蒙仲的年輕人執掌軍隊,雖說這名年輕人的師承與資曆都頗為完美,且才智亦不可小覷,但暴鳶仍感到有些擔憂。
畢竟若魏韓兩軍無法拋棄成心、真正聯合起來,所謂的魏韓聯軍,不過就是一個徒惹人笑的笑話罷了。
可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的第一句話,即是向他表達了通力合作的善意。
“願聞其詳。”暴鳶鄭重說道。
見此,蒙仲亦不廢話,直接說出了他的打算:“我要貴軍的營寨,以及軍營內的全部糧草,作為交換,我魏軍會為貴軍拖住伊闕山北部的秦軍主力,讓貴軍有足夠的時間去攻打新城。”
說實話,在聽到蒙仲這話的前半段時,暴鳶心中是想發火的:感情你所謂的合作,是奔著我軍的糧草來的?
但蒙仲的後半段話,卻讓暴鳶覺得還有點意思。
“蒙師帥的意思是,讓老夫將這座軍營讓給貴軍?”暴鳶想了想問道。
“是的。”蒙仲點點頭,詳細解釋道:“昨晚一役,我軍損失慘重,雖今早僥幸小勝秦軍挽回了些許士氣,但我八九萬魏軍的糧草問題,卻成為了當前最嚴峻的問題,若是我軍能得到貴軍的全部糧草,就能繼續與秦軍作戰……”
“那我軍的兵卒怎麼辦?”暴鳶皺著眉頭問道。
蒙仲的回答非常直接:“去奪秦軍的糧草。……比如秦軍的主營,比如新城、宜陽,相信這點地方秦軍肯定有存放糧草,若是暴帥能儘快打下新城與宜陽,自然無需為糧草而發愁。”
暴鳶似笑非笑地說道:“你這小子很狡猾啊,明明是你魏軍失去了全部糧草,你卻要將這份損失轉嫁到我韓軍頭上,叫我軍士卒去拚命……”
聽了這話,公孫豎的眼眸中亦是帶著幾分笑意。
就像暴鳶所說的,當他在途中聽蒙仲提出這個主意時,他的第一反應其實也是這般:「這小子太狡猾了!」
“魏韓聯軍分什麼彼此呢?”
蒙仲笑著說道:“更何況,我魏軍也並非白要貴軍的糧草,我軍為會貴軍拖住秦軍的主力,讓暴帥有足夠的時間攻取新城與宜陽,倘若暴帥此番能趁機奪取兩城,仔細想想,其實還是暴帥占了便宜呢。”
“哈哈哈。”
暴鳶哈哈大笑,旋即指指蒙仲對公孫豎道:“此子能否勝任代替犀武的重任,我不做評價,但論機智狡猾,這位蒙師帥絕對在犀武之上!”
公孫豎微微一笑,他知道暴鳶那句“機智狡猾”並非惡意,而是善意,畢竟蒙仲提出的建議,其實對於魏韓兩軍來說是雙贏的:魏軍得到了韓軍的糧草,而韓軍則得到了收複新城、宜陽二城的機會,誰也沒有占誰的便宜。
在這一點上,蒙仲確實要比公孫喜聰明,或者乾脆說識趣,不討人嫌,不像公孫喜,哪怕這次魏軍是為了援助韓國而來,但公孫喜還是要借機削弱韓國的軍隊,且不肯讓韓國占一絲一毫的便宜,結果導致被秦軍抓住了破綻。
否則,三十萬聯軍合力進攻,絲毫不給秦軍喘息機會,縱使秦軍主帥乃是白起,在如此懸殊的兵力差距下,也隻能退守新城、宜陽,哪有一晚上輕易就擊破二十餘萬聯軍的機會?
“好,此事老夫同意了!”
在調侃了蒙仲幾句後,暴鳶果斷地答應了這件事。
畢竟這是一樁雙贏的提議。
隨後,公孫豎、暴鳶、蒙仲三人又就當前的戰況做了一番商量與討論,足足聊了一個時辰,公孫豎與蒙仲這才告辭離去。
待等公孫豎與蒙仲離開之後,暴鳶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不得不說,蒙仲掐準秦軍虛弱期驟然反製這招,非但拯救了六七萬伊闕山一帶的魏軍,拯救了唐直、焦革二人駐紮在雒水的魏軍,其實也拯救了暴鳶麾下尚存的八萬韓軍,否則若是魏軍果真一戰而亡,韓軍勢必崩潰嘩變,到時候秦軍隨便展開一波攻勢,韓軍便立刻敗亡。
而眼下,魏軍尚有餘力拖住秦軍的主力,在得知此事的情況下,韓軍的士卒也能稍微安心一些,不至於立刻就在絕望中嘩變逃亡。
這場仗,還能打!
當即,暴鳶便召來了麾下的軍司馬們,將方才他與公孫豎、蒙仲二人商量出的結果告訴了諸將。
『以昨晚的慘敗,魏軍居然還能反製秦軍?』
不得不說,但凡得知昨晚魏軍慘敗的韓軍將領,皆對此感到很不可思議。
但不可否認,這確實是一件好事:在魏軍願意竭儘全力拖住秦軍的情況下,他韓軍是有機會順勢攻取新城、宜陽那兩座城池的。
而這兩座城池,對於韓國重關重要!
倘若在這場戰爭中擊退秦軍算是勝利,那麼,奪回新城、宜陽,那便是暢勝!便是大捷!
韓王會為此授予他們名爵與土地。
隻見在諸將麵前,暴鳶鄭重其事地下令道:“傳令下去,全軍隨身準備三日口糧,待今晚魏軍派來軍隊接管這座營寨,我軍所有兵卒,立刻直奔秦軍主營,先攻下那座營寨,然後順勢取新城!”
隨著最後一個字的落下,暴鳶重重一攥拳,以表明他對秦軍主營、對新城的勢在必得。
“喏!”
諸韓軍將領抱拳應命。
片刻後,待這道命令下達之後,營內韓卒們的緊張與不安情緒得到了緩解,原本那些因為得悉魏軍潰敗而感到恐慌,甚至幾乎快引起嘩變的士卒們,也逐漸冷靜了下來。
期間,暴鳶又派軍司馬韓足向魏軍運了一批糧草,畢竟據他所知,蒙仲並不打算將所有魏軍都撤到他韓軍的營寨中,大部分還是要留在伊闕山的北部,替韓軍拖住秦軍的主力。
傍晚時分,公孫豎與蒙仲回到了伊闕山。
在返回山營的途中,他們到伊闕山東側的伊水河岸轉了一圈。
在那一帶,有許多魏軍兵將按照蒙仲的吩咐,在伊水上築建水壩,一方麵是震懾秦軍,杜絕秦軍東渡香山撤退的可能性,一方麵則是為了蓄水捕魚,畢竟韓軍營寨的糧草也不是很多,能省一點就省一點,好歹要養活八萬餘的魏軍。
視察完魏卒們築建水壩的情況後,公孫豎與蒙仲來到了伊闕山北的魏軍防線,召來軍司馬魏青、費恢二人,詢問秦軍有何動靜。
魏青與費恢表示,秦軍毫無異動。
“毫無異動?”
蒙仲在聽到這話後愣了愣,皺著眉頭問道:“秦軍沒有絲毫準備撤離的跡象麼?”
“並沒有。”
魏青搖搖頭說道:“據監視秦軍的士卒所言,秦軍非但沒有準備撤離的跡象,反而還在增築營寨。”
聽了這話,公孫豎皺著眉頭對蒙仲說道:“似乎與你預料的有些出入。”
“唔……”
蒙仲微微點點頭。
思忖了片刻後,他皺著眉頭說道:“秦軍既不打算撤離,可見我軍今早的小勝,他們並不服氣,仍試圖等其軍中士氣恢複元氣後,再與我軍展開一番惡戰……我軍得做好應戰的準備。”
“有把握麼?”公孫豎問道。
蒙仲想了想說道:“為穩妥起見,希望能借用一下犀武的威望。”
說著,他附耳對公孫豎低聲說了幾句。
聽罷後,公孫豎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略帶惆悵與悲傷的笑容,搖搖頭說道:“我想犀武非但不會介意,反而還會感謝你……不過,我想犀武最希望的,還是能擊敗秦軍。拜托了,蒙仲!”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