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最後那“白起”二字的落款,讓蒙仲感到有點意思。
“白起……”他笑著問那三名士卒道:“便是你方如今的主帥?”
那三名秦卒相互瞧了一眼,覺得這事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便如實告訴蒙仲道:“正是。”
蒙仲點點頭,心中為之恍然。
還記得他初至魏國的時候,就有彼此熟絡的宋國商賈宋雷告訴過他一件事,即韓國新修建的城池“新城”,被一個此前籍籍無名的年輕將領攻占了,而這名年輕將領,就叫做白起。
『……原來就是那個白起啊。』
此刻回想起宋雷當日所說的話,蒙仲暗暗想道。
旋即,他笑著對那三名秦卒說道:“貴軍主帥的書信,在下收下了,你三人回去後轉告他,叫他日後有空多讀讀書,最起碼用文辭稍微遮掩一下,莫要把心中的想法如此赤裸裸的表現出來,就好比這封書信,通篇的激將之意,讓人一眼就能看穿……”
三名秦卒麵麵相覷。
半響後,或有一名秦卒小心翼翼地說道:“將軍……不寫回信麼?”
聽聞此言,蒙仲想了想,說道:“不必了,我知道你家主帥在想什麼……你等轉告他,是否攻城,幾時攻城,由我主導,而非是他,叫他好生守城便是。另外再轉告他,我叫蒙仲,即即將擊敗他的人。……三位且回吧!”
三名秦卒麵麵相覷,隻好就此返回憚狐城。
看著這三名秦卒離去的背影,蒙仲若有所思。
大概黃昏前後,這三名秦卒安然回到了憚狐城,將蒙仲的話逐一轉告白起。
當聽到蒙仲希望他日後多念念書時,白起的麵龐不禁為之僵硬,心中更是氣得暗罵。
也難怪,畢竟在白起看來,雖說他出生平民,但怎麼說也是看過許多聖賢書籍的,怎麼會如那家夥說得那般不堪?——對方連回信都不敢寫,何以敢嘲諷他文采不足?
『……他肯定是為了激怒我。』
白起暗暗想道。
但事實上,蒙仲隻是如實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根本沒有想借此激怒白起的意思……
“他還說了什麼?”
白起帶著幾許不渝的麵色問道。
“他說……叫白帥你好生守城便是,是否攻城、幾時攻城,由他做主,而非白帥……”
“哦,對了,他說他叫蒙仲,還說他會擊敗白帥你……”
三名士卒斷斷續續的轉達著。
『蒙仲?』
如此輕鬆就得知了對麵那個家夥的姓名,白起也是稍稍愣了一下。
他此刻才意識到,他或許真的被對方看穿了——不錯,他故意留下“白起”字樣的落款,就是希望對方在回信時以同樣的禮數回覆他,使他能得知這個近段時間與他交鋒的魏將究竟叫什麼。
說實話,這件事已經困擾了白起多時了,信奉“知己知彼、百戰不怠”的他,自然不希望連自己的對手究竟叫什麼都不得而知。
然而,對方並沒有如他所想的那般回信,但是卻主動透露了其姓名。
想了想,白起問那三名秦卒道:“那個蒙仲……看起來如何?”
『……看起來如何?』
三名秦卒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
見此,白起不禁有些失望,揮揮手說道:“算了,你三人且退下吧。”
“喏!”三名秦卒依言告退。
看著三人離去的背影,白起長長吐了口氣,手托著額頭,閉著眼睛思忖著。
此番用那份書信的試探,終於弄清楚了對手的名字,對此白起還是有幾分高興的,畢竟這個對手真的很強,並非是他不屑一顧的三流統帥。
但對方嘲諷他文采不佳,這亦讓他暗暗記恨……
『……居然是如此冷靜之人,看來想要激將他進攻城池,怕是不能達成了……』
想到這裡,白起立刻派人召來大將季泓。
待等季泓來到後,白起便問他道:“季將軍,橋梁一事準備地如何了?”
季泓抱拳說道:“在下已吩咐孟軼著手此事,可能還需兩日。”
白起聞言微微皺了皺眉:“還需兩日,六萬魏軍已經在城外了!”
見此,季泓連忙解釋道:“白帥放心,在下前兩日便考慮到此事,於是便叫孟軼令士卒加緊在城外砍伐林木,眼下陽人城內有足夠的木材,不過,想要將這些木材打造成橋梁,可能還需一兩日……”
聽到這樣的解釋,白起的眉頭稍稍舒展。
不過他還是叮囑季泓道:“季將軍且人督促孟軼將軍,雖然就目前看來,魏軍不見得會立即攻打憚狐、陽人二城,但說不準魏軍會對這兩座城池采取包圍之勢,倘若被魏軍看穿我軍試圖在汝水建橋的意圖,這對我軍極為不利……”
“喏!”
次日,魏軍並未攻打憚狐。
再過一日,魏軍還是沒有攻打憚狐城的跡象,但是,卻有一支打著「竇」字軍旗的魏軍,移駐到了憚狐城的東南側,這讓白起頗為憂心。
雖說他覺得魏軍暫時還不至於識破他「南渡汝水」的策略,但考慮到魏將竇興已移駐到了憚狐城的東南側,而該地距離汝水也並非很遠,白起對此頗感棘手。
對此,他隻能命季泓加緊催促孟軼,命後者儘快準備好能使大軍南渡汝水的橋梁部件。
五月十六日,秦軍方麵已經在陽人準備好了築造橋梁的部件,而魏軍方麵,蒙仲所率領的主力,亦在憚狐城的北側堪堪圍起了營寨的柵欄——雖說作為“主營”仍顯寒酸,但蒙仲認為已經足以防止秦軍的偷襲了。
在這種情況下,蒙仲下達了圍困憚狐、陽人兩城的第一步,即割裂憚狐、陽人兩城秦軍的聯係,使駐守這兩座城池的秦軍彼此孤立。
然而就在魏軍正準備實施這個戰術時,韓軍主帥暴鳶卻率領三萬韓軍,從伊水趕到了這一帶。
華虎最早打探到這個消息,立即派人通知蒙仲。
蒙仲得知消息後愣了一下,要知道他並沒有向暴鳶求援。
下午的時候,在華虎那隊騎兵的指引下,暴鳶乘坐著戰車來到了魏軍目前的主營,即蒙仲建在憚狐北側的那座營寨。
得知消息後,蒙仲自然親自出迎,將暴鳶請到營內的帥所——一個用茅草搭建的草棚。
此前二人在伊闕山時就已經經過一番暢談,當時暴鳶就對主張真正“聯合抗秦”蒙仲頗為滿意,更彆說在蒙仲拖住秦軍主力的期間,暴鳶已經攻陷了新城。
因此今日相見,暴鳶與蒙仲二人倒也不至於會感到陌生或者冷淡。
“大司馬怎會率軍至此?”
在請暴鳶於篝火旁坐下後,蒙仲驚訝問道。
暴鳶聞言笑著說道:“得知蒙師帥圍困秦軍至此,老夫特來助蒙師帥一臂之力。”
原來,其實不止魏軍上下痛恨秦軍,痛恨秦軍主帥白起,暴鳶亦對白起恨得咬牙切齒。
畢竟伊闕山一役,若非魏軍當中出了一個蒙仲,那麼伊闕山一役後就是十八萬魏軍被擊潰、他麾下十萬韓軍聞訊驚恐崩潰、公孫喜被殺、他暴鳶敗亡這樣的結局。
說白了,蒙仲的出現,使暴鳶避免了被公孫喜牽連至潰敗的局麵。
痛恨公孫喜就算了,公孫喜都已經死在白起手中了,在這種情況下,暴鳶自然將這筆賬算在了白起頭上。
於是乎,當從華虎派去的騎兵口中得知秦軍主力逃竄至憚狐後,暴鳶暫時放棄了繼續進攻宜陽的打算,率領麾下韓軍從宜陽大批撤離,在伊水西岸設下重重埋伏,等待著白起所率領的秦軍自投羅網。
可沒想到,不知什麼原因,白起麾下的秦軍紮根在憚狐、陽人兩座城池不動了。
得知這個消息後,暴鳶生怕這股秦軍逃了,遂命一半兵力駐守伊水,率領另外一半兵力趕來憚狐:若介時蒙仲所率領魏軍主力尚未到達,那就由他牽製住這股韓軍;倘若蒙仲已率領魏軍主力抵達,那便彙兵一處,共同進攻秦軍。
而在暴鳶主動與蒙仲相見的同時,白起亦收到了三萬韓卒抵達城池西北的消息。
與前來報訊的秦將童陽滿臉擔憂之色不同,白起在得知此事後頗為欣喜,這讓季泓、童陽等將領很是不解。
於是季泓便問白起道:“三萬韓軍趕赴此地支援魏軍,白帥非但不憂,反而欣喜,不知什麼緣故?”
白起聞言笑著說道:“我不怕敵軍攻城,就怕那狡猾多計的蒙仲圍而不攻,消磨我軍銳氣,今暴鳶率領三萬韓軍至此,想必欲聯合魏軍強攻城池。……新城應該已被暴鳶攻陷,但宜陽則未必。在我看來,暴鳶此刻想必急著在擊破我軍後,與魏軍一同前往進攻宜陽,他豈會同意魏軍那‘圍而不攻’的策略?……那蒙仲想必主張圍城,而暴鳶必定主張強攻,若二人因此產生矛盾,那就是天佑我軍;退一步說,大概也是那蒙仲妥協,被暴鳶脅迫一同攻城……”
“原來如此。”
季泓、童陽等將領恍然大悟。
但旋即,季泓便低聲說道:“可是,加上暴鳶的三萬韓軍,城外的魏韓聯軍數量便或將達到九萬,而我軍僅四萬餘,恐怕……”
仿佛是猜到了諸將的心思,白起笑著說道:“諸位可以放心,單獨麵對六萬餘魏軍,或許我沒多少把握,但對方多了三萬韓軍,我反而就更有把握了……我已想出一計,或可擊破城外九萬魏韓聯軍!”
這一番話,聽得季泓、童陽諸將麵麵相覷。
單獨抗拒六萬魏軍沒把握,可麵對九萬魏韓聯軍,眼前這位年輕主帥反而就有把握了?
這天底下竟然還有這種事?
但看著眼前這位年輕主帥臉上的自信之色,諸將也隻能選擇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