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以為方城的蒙仲沉不住氣準備與他們正麵交鋒,遂興師動眾地帶著兩萬秦軍、數萬楚軍前來應戰,沒想到對方隻是虛晃一槍,趁他不備把他秦楚聯軍的主營被燒了。
更可恨的是,方城這邊的魏軍在撤退前,還把附近農田裡的稻穀也燒了,使得司馬錯偷雞不著蝕把米,非但沒有按照他原本的預想算計到蒙仲,反而被蒙仲賺了己方的大營。
這對於戎馬半生的司馬錯而言,著實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嘿!叫你輕敵,這回吃了大虧了吧?』
瞥了一眼滿臉陰沉的司馬錯,秦將白起心下暗暗冷笑。
平心而論,其實白起也沒想到蒙仲在方城這邊弄得聲勢浩大,其目的居然是為了轉移他秦軍的注意力,以便偷襲他秦楚聯軍的主營,這意味著即便是他白起掌兵,十有八九也會在蒙仲手中吃虧。
可即便如此,亦不妨礙白起以幸災樂禍的心情看待司馬錯,誰讓司馬錯此前口口聲聲地表示方城不堪一擊呢?
曾擊敗過他白起的魏將蒙仲,是那種隨隨便便就能擊敗的敵將麼?你司馬錯到底在小瞧誰呢?!
而眼下,見司馬錯被蒙仲耍地團團轉,不得不說白起心中著實很解氣。
至於另外一邊,昭雎的心情則比白起更複雜一些。
他知道,他楚軍的營寨也遭到了魏軍的偷襲,相信營內的楚卒亦有不小的傷亡,但相比較而言,他更傾向於看到他秦楚聯軍在方城這邊受挫,畢竟在他心底,至今仍在抵觸協助秦國攻伐魏韓兩國。
必須得說,兩個副將皆心懷鬼胎,司馬錯也算是倒了大黴。
“咳。”
此時,白起咳嗽一聲,看似麵無表情地對司馬錯說道:“接下來國尉有何打算?是順勢攻打方城呢?還是回援……還是就此返回營寨呢?”
聽到這話,就連昭雎都感覺地出來白起是在嘲諷司馬錯,司馬錯作為當事人,又豈會不知?
即便之前對白起已大為改觀,但此刻司馬錯還是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白起。
可瞪歸瞪,事實上司馬錯心中亦有些迷茫。
是啊,接下來怎麼辦呢?
方城的蒙仲虛晃一槍,在成功偷襲他秦楚聯軍的主營後,便再次龜縮於城內,絲毫不給他秦楚聯軍報複的機會,他司馬錯若想要報複,就隻有強攻城池這一條途徑。
可問題是,此刻他麾下軍隊中,隻帶著一些簡單的攻城長梯,且又是在漆黑的深夜,難道真要在這時候攻城?
說實話,此番前來支援晉鄺,其實司馬錯亦做好了順勢進攻方城的準備,所以才會叫麾下士卒帶上一些攻城長梯。
隻要他在支援晉鄺時給方城魏軍造成了重創,他便會立刻順勢攻城,看看能否取得一些突破性的進展。
但問題是眼下方城魏軍幾乎沒有多大傷亡,這時候強攻城池,這豈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麼?
可就這麼退兵回營……
司馬錯亦覺得心有不甘。
想想也是,興師動眾前來支援晉鄺,本想著借此機會給予魏軍重創,結果非但沒有找到機會,反而自己的主營被魏軍給端了,這無論怎麼想都咽不下這口惡氣。
然而,司馬錯不愧是戎馬半生的老將,縱使此刻心中憋得慌,也絲毫沒有被憤怒衝昏頭腦,隻見他久久目視著那座傳來魏軍歡呼聲的方城,艱難地從嘴裡迸出幾個字:“姑且……先撤!”
聽聞此言,雖然白起撇了撇嘴,但也必須承認,這確實是最理智的判斷。
就這樣,司馬錯麾下兩萬秦軍與秦將晉鄺麾下的軍隊彙合,連帶著昭雎麾下三四萬楚軍,這近七八萬聯軍,默默地返回了主營。
約兩個時辰後,待回到主營一瞧,司馬錯、白起、昭雎三人毫不意外地發現,他秦楚聯軍的兩處營寨,確確實實地遭到了魏軍的偷襲。
秦軍主營這邊,軍中的兵帳、輜重、糧草,皆被魏軍的騎兵一把火給燒了,以至於當司馬錯等人帶領兵馬回到主營,仍能聞到明顯的焦味。
但總的來說,秦軍主營的兵力損失倒不嚴重,大概也隻有六七百人的傷亡而已,畢竟這座秦營本來就沒有多少兵卒留守。
相比較秦營,楚營的損失則嚴重地多,據昭雎所了解的情況,除營內的糧草輜重被魏軍燒毀以外,大概還有三千餘人死亡,一萬多人負傷,八千多名士卒逃逸,至今仍隻有三成返回主營。
當然了,這些傷亡,也並非全部是由魏軍造成,其中有大半,是楚軍士卒在慌亂間自相碰撞、自相踐踏所致。
不得不說,縱使昭雎心中早有準備,在聽到這個傷亡數字後,仍不由地心中一顫。
不過昭雎也明白,這事怪不到蒙仲頭上,誰讓他楚國已經站到了秦國那邊,成為了魏國的敵人呢?
因為兩座營寨皆被魏軍所燒,損失了無數的輜重與糧草,司馬錯不得已隻能暫時在營外的荒郊落腳。
在他身邊近衛點起了篝火後,司馬錯吩咐近衛丁寶把白起與昭雎二人請了過來。
片刻後,白起與昭雎便聞訊而來,與司馬錯一同圍坐於篝火旁。
此時,司馬錯滿臉歉意地對昭雎說道:“昭大夫,此番是老夫短智,連累貴軍了……”
昭雎連忙說道:“國尉言重了,勝敗乃兵家常事,再者,短智的豈是國尉一人?在下亦沒有料到,那蒙仲假意伏擊晉鄺將軍,誘我等率重兵支援,竟是為了偷襲你我兩軍的營寨……”
聽到這話,司馬錯亦不由地點了點頭。
確實,針對蒙仲伏擊晉鄺這件事,司馬錯曾想過蒙仲有可能是想借助“在局部以多勝寡”的計策,聚集所有兵力先斷他秦軍一臂,是故非但傾儘麾下的秦軍,又請來了昭雎的楚軍,就是為了阻止蒙仲,並且將計就計反對魏軍造成重創。
隨後,他亦曾想到蒙仲是想效仿當年齊將田忌伏擊魏將龐涓時的“圍點打援”之策,假意包圍晉鄺,實則是為了伏擊他司馬錯的大軍,因此在率軍前往方城的途中,他亦小心提防。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蒙仲竟然用幾萬方城軍作為佯攻軍隊,其真正的意圖,居然是叫區區千名騎兵偷襲他秦楚兩軍的營寨。
讓最起碼四五萬魏軍給區區千名騎兵打掩護,掩蓋真正的意圖,這誰想得到嘛!
按照常理,不應該反過來才對麼?
“老夫著實沒有想到,方城竟用數萬魏軍作為佯攻,而令區區千名騎兵作為主力……”
搖了搖頭,司馬錯苦笑著說道。
不得不說,這位老將就是在這件事上判斷失誤,誤以為那四五萬方城魏軍才是今晚的“魏軍主力”,這才使得他被蒙仲狠狠地耍了一回。
聽到這話,白起罕見地沒有再嘲諷司馬錯,因為他能夠體會司馬錯此刻的心情,就好比當初在伊闕之戰時,當他與二十幾萬魏韓聯軍鏖戰一宿取得勝利,本以為大局已定,卻駭然看到蒙仲率領兩萬餘魏軍敗卒趁他秦軍精疲力儘時前來搦戰時的心情一樣。
放眼全天下,有幾個將領敢在己方慘敗後,在短短幾個時辰後便立刻率軍再次尋敵軍搦戰的?哪怕是料定會有勝算,最起碼也得猶豫一下吧?
但那蒙仲,卻毫不猶豫。
從那次之後白起便意識到,那蒙仲與他一樣,皆是不能用常理去推度的將領。
就好比這次,蒙仲讓四五萬魏軍給區區千名騎兵打掩護,像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放在那蒙仲身上,白起卻感覺毫不突兀,哪怕就連他也沒有事前預料到。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提及這個問題,司馬錯便陷入了沉思。
半響後,他沉聲說道:“大量輜重被魏軍所毀,我想就算是楚郢,也很難在短期內重新征集一批足夠的輜重,這意味著我等必須另想辦法,讓軍卒能安然度過即將臨近的冬季……”【輜重:即泛指軍械、糧草、棉服、棉被、兵帳等作戰期間需要的軍用物資。】
說到這裡時,司馬錯為此也頗感頭疼。
相比較兵力上的損失,他更心疼今晚有大量輜重被魏軍所摧毀,要知道眼下已經是十月初了,天氣正在逐漸轉冷,可能再過半個月就會真正步入冬季,到時候天降冰雪,秦楚聯軍的士卒們該如何渡過這個冬季?
想來想去,司馬錯還是隻能向楚國求助:“昭大夫,雖羞於啟齒,但還是希望昭大夫能聯係楚王,為我聯軍征集一批冬衣……”
昭雎沉默了片刻,問道:“國尉想要多少身?”
司馬錯沉吟了片刻,說道:“算上貴軍,老夫尋思著,最起碼也得兩萬身……”
『兩萬身……』
昭雎聞言心中一沉。
他很清楚,司馬錯這是給他麵子,才會請他派人聯係楚郢,否則對方完全可以越過他直接聯係他楚國的君主熊橫與令尹子蘭。
而按照子蘭的為人,那家夥肯定會為了討好秦軍,想儘辦法征集冬衣,倘若國庫內的庫存不足,子蘭說不定會派人找他楚國的平民強買,甚至是強行以“軍賦”的名義掠奪。
否則,他十萬楚軍此前的幾萬件冬衣如何能在短短幾個月內湊齊?
一想到此事,昭雎會不由地想到了莊辛的那句話:子蘭不除,則賢臣無可歸,國家不能救!
可惜眼下他對此無能為力。
沉默半響,他點了點頭:“在下明白了,在下立刻派人聯係楚郢。”
“有勞了。”
朝著昭雎抱抱拳,目送後者離開,司馬錯轉頭看向白起,沉聲說道:“白左更,老夫以為,為長遠考慮,你我二人得好好談談,務必得在一些事上達成共識……比如說,方城。”
聽聞此言,白起微微側臉,上下打量了幾眼司馬錯,旋即嘴角揚起幾絲淡淡的笑意。
“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