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白起……似乎對那蒙仲真的很在意啊……』
捋了捋胡須,司馬錯用異樣的眼神上下打量著白起。
其實他可以理解白起,因為他跟白起是一類人,想當初他年輕的時候,他也不喜歡頭頂上還有一個魏章對他發號施令。
他與白起的區彆,僅僅在於當初司馬錯隻能忍,而白起則因為背後有穰侯魏冉的支持,因此顯得更為囂張跋扈。
可為了一個蒙仲,這白起竟然還願意暫時放下搶奪軍中大權的意圖,這讓司馬錯著實有些吃驚。
同時也有些好奇於白起與那蒙仲之間的關係……
對於那蒙仲的了解,司馬錯此前隻知道蒙仲曾在伊闕時擊敗過白起,或有人說,若不是當時魏軍當中出了個蒙仲,白起說不定會取代他司馬錯在秦國的地位。
倘若此事屬實,按理來說白起應該深恨那蒙仲,恨不得將其大卸八塊,可司馬錯瞅著眼下白起的態度,怎麼看不像……
想到這裡,司馬錯忍不住問道:“白左更,老夫隨口一問,倘若此番能抓獲那蒙仲,白左更會如何處置那蒙仲?”
“唔?”白起皺了皺眉頭,不解問道:“國尉為何有此一問?”
“哈哈……”司馬錯乾笑兩聲,捋著胡須說道:“老夫隨便問問,白左更答不答都無妨。”
“……”
白起皺著眉頭看了一眼司馬錯。
他也覺得很奇怪,畢竟相同的問題,他的副將季泓也問過他,且季泓當時的表情也很古怪,就跟眼下的司馬錯一模一樣。
考慮到與司馬錯暫時消除了矛盾,白起猶豫了一下,回答道:“雖然我並不認為這次能抓到他,不過僥幸能抓到的話,我會想辦法讓他投降我大秦……那蒙仲是一個不弱於我的人才,倘若他肯投降我大秦,成為我的部將,我縱使麵對中原諸國聯軍,亦無所畏懼。”
『怎麼感覺這話聽上去很是彆扭呢?』
司馬錯愣神地看著白起半響,乾笑問道:“……那若是他不肯降呢?”
“嗬!”白起冷笑一聲說道:“在下有的是手段!倘若那蒙仲不肯投降,我便把他的老師、家人都抓起來,我看他降是不降!”
『……』
司馬錯盯著白起看了半響,忽然問道:“何以當初白左更不用手段迫使犀武投降我大秦呢?”
“犀武?公孫喜?”白起愣了愣,旋即不以為然的冷哼一聲:“那種名不副實的蠢材,我要他何用?……不值得我背負惡名耍弄手段!”
說罷,他轉頭對司馬錯說道:“國尉,你問我這些做什麼?眼下可不是聊這些的時候吧?”
“對對對……”
司馬錯故作醒悟地連連點頭,旋即笑著說道:“唔,就如老夫方才的承諾,此番針對方城的戰事,便交由白左更,無論白左更製定怎樣的決策,老夫絕不乾涉,隻要白左更知會老夫一聲,老夫自然會配合……”
聽到這話,白起對司馬錯亦再次心生了幾許好感。
隻見他想了想說道:“雖國尉麾下軍隊與楚軍的輜重被方城的騎兵所毀,但我駐紮在宛城的麾下軍隊,尚有一批輜重與糧草,可以解燃眉之急,關鍵還是在於眼下迫近冬季,時間緊迫,若不能趕在這個月月底前攻陷方城,我秦軍想要打下方城,勝算可能就微乎其微了……”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塊白布,鋪開在左手的手心。
司馬錯湊近一瞧,這才發現那分明就是方城一帶的地圖,而且比他繪製的地圖更為詳細,就連葉邑、舞陽兩邑的位置也標注在上麵。
『你有地圖你不早拿出來?非要老夫親自探查方城一帶,重新繪製一份當地地圖?』
瞥了一眼白起,司馬錯雖心中稍有不悅,但看在他與白起已達成默契,他最終還是沒有多說什麼。
而此時,白起則對司馬錯說道:“這是四月前後,我派麾下士卒假冒楚人投奔方城,趁機打探方城一帶的地形所繪的地圖,據我打探所知,方城好比是韓國的新城,城內皆是魏軍,鮮有邑民,當地的邑民,皆被蒙仲遷往了葉邑,葉邑吸納了十幾萬楚民,卻少有軍隊駐紮,我可以派人偷襲葉邑,騷擾其後方……”
“可是這裡不是有魏軍堵著麼?”
司馬錯指了指地圖上的陽關位置,即蒙仲麾下部將樂進把守的關隘。
“可以繞過去。”
說著,白起用右手在地圖上一劃,同時口中解釋道:“這裡是上蔡,上蔡往北即是郾城,而郾城往西即可抵達葉邑,兩地之間皆是平地,並無險要可守……”
司馬錯聞言皺眉說道:“可眼下已經十月,若派軍隊從上蔡繞後偷襲葉邑,恐士卒抵達葉邑已經是十一月、十二月前後……”
“我可以派騎兵!”白起輕笑著說道:“國尉想必也知道,在下手中亦有一支騎兵,且人數是蒙仲的兩倍,統率這支騎兵的將領胡鬱乃是義渠出身,隻要給他們足夠的乾糧與冬衣,胡鬱自會代我等騷擾方城的後方……”
“那蒙仲手下亦有騎兵,他會將騎兵調往葉邑的。”
“我知道。……我此舉的另一個目的,就是為了調走蒙仲麾下的騎兵。可能國尉並不清楚,蒙仲麾下的騎兵,皆是經曆過伊闕之戰的老卒,從今晚這些騎兵偷襲咱們的主營就能看出,留這支騎兵在這邊,這始終是一個威脅,不如趁機將其引開,如此一來,咱們這邊就沒有方城騎兵的阻礙了,蒙仲隻能以步卒與我二十三萬秦楚聯軍抗衡,這就又增添了幾分勝算。”
“唔……”
“另外,在下決定分兵占據這兩座山丘。”
白起指了指方城北側的應山,以及包圍舞陽邑的陰山,正色對司馬錯說道:“雖分兵乃兵家大忌,但凡事並無絕對,隻要我軍占領這兩座山丘,擺出一副欲翻閱山嶺偷襲葉邑、舞陽的架勢,方城必然心慌……因此,他必然也會分兵把守這兩座山丘,如此一來,其守衛方城的駐軍就愈來愈少,介時我軍隻需一撥猛攻,或就能攻陷方城。”
“唔……”
司馬錯捋著胡須沉思著。
儘管白起說得很籠統,但司馬錯還是覺得,這確實是一個可行的計策。
唯一的破綻在於……
“倘若那蒙仲並不分兵,而是趁機聚集重兵再次偷襲我軍主營呢?”司馬錯沉思問道。
沒想到聽了這話,白起卻是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你以為我是……”說到半截,白起看了一眼麵子有些掛不住的司馬錯,稍一思忖改口道:“國尉放心,倘若那蒙仲膽敢率軍來襲,我會叫他有來無回!”
見白起似乎已有定策,司馬錯隻能點了點頭:“那就好。”
次日,蒙仲果然信守承諾,派人向方城城內的魏軍發放了一些酒菜作為犒軍。
雖然每一名魏卒能分到的酒菜並不多,菜隻是多了幾片肉,而酒最多隻夠每人分到一小碗,但即便如此,城內依舊充斥著小勝秦軍的喜悅。
且這份喜悅,衝淡了那些剛剛投軍沒幾個月的楚人魏卒對秦軍的恐懼。
但在方城的高層,諸將領們依舊對這場仗報以深深的憂慮,比如蒙遂。
在蒙遂看來,雖然他們昨晚成功地燒掉了秦楚聯軍許多的糧草與輜重,但這次勝利並不能完全解除他方城所麵臨的危機,畢竟真正的關鍵,在於那二十幾萬秦楚聯軍。
當時蒙遂對蒙仲說道:“楚郢就在漢水以北,儘管我等僥幸燒掉了秦楚聯軍的輜重與糧草,但我想楚國仍能在短時間籌集到一批,且那時,司馬錯會更加謹慎,再不會給我等偷襲得手的機會……”
聽聞此言,蒙仲安慰道:“無妨,至少咱們又拖延了一些時間。……你我都知道,論正麵交鋒,我方城無法對抗那二十幾萬秦楚聯軍,既然如此,咱們就針對他糧道……進來。”
話音剛落,便有一名士卒走入屋內,手托一卷竹冊說道:“城令,城丞,鬥膽打攪您兩位。方才有幾名秦卒送來了一封書信,直言交給城令手中。”
蒙仲愣了愣,忍不住玩笑道:“不會是司馬錯寫了一封來罵我吧?”
蒙遂聞言一樂,搖頭說道:“我想不至於吧,他好歹也是秦國的名將……”
正說著,他忽然看到正在觀閱書信的蒙仲麵色一變,連忙問道:“怎麼了?”
他快步走到蒙仲身邊,伸頭一看,卻看到蒙仲手中的書信上,隻寫著幾個字:昔日言出,今必踐之!
“這……”蒙遂轉頭看向蒙仲:“白起?”
“唔。雖然不清楚怎麼回事,但似乎他與司馬錯達成了什麼默契,總之……”
徐徐收起了書信,蒙仲麵帶幾分憂愁長吐一口氣。
“咱們有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