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皺著眉頭對蒙仲說道:“難道白起還不知宛城被我軍襲擊?算算日子,他應該已經收到消息了吧?”
蒙仲聞言笑著肯定道:“肯定的,白起必然已收到消息……”
一聽這話,翟章更加不解了:“既已收到宛城遭襲的消息,他白起非但不撤兵,反而進攻陽關?”
蒙仲笑著解釋道:“正因為境況不利,所以白起先下手為強……就算我了解他,他也了解我,他知道我不會放過他的,倘若他決定退守宛城,我必然會率軍追擊,介時他必將處處陷於被動。與其什麼都不做便落於下風,還不如嘗試看看能否攻陷我陽關,畢竟一旦攻陷陽關,葉邑根本擋不住秦軍,介時秦軍就能在葉邑收刮糧食。……這大概就是白起的想法吧。”
“……”
翟章有些驚訝於蒙仲對白起的了解,旋即捋著胡須說道:“這個叫做白起的小子,看起來很勇啊,怪不得連公孫喜都在此人手中吃了大虧,一世英名皆喪於此人手中。”
聽到這話,蒙仲由衷地附和道:“論膽魄,論謀略,這白起確實超過常人。”
『……膽魄與謀略麼。』
翟章瞥了一眼蒙仲,輕笑一聲,不過倒也沒說什麼。
片刻後,蒙仲帶著翟章登上了陽關的關隘,靜等秦軍的到來。
約大半個時辰後,秦軍緩緩來到關外,於關外排兵布陣。
此時翟章站在關隘的城牆上眺望秦軍,隻見秦軍關外的秦軍充斥整個山穀,那肅殺的氣氛,縱使是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將,亦不由地露出了幾許凝重的神色。
而從旁,蒙仲正在吩咐蒙遂、鄭奭、蒙虎、曹淳、華虎等將領,他提醒眾將道:“今日白起率軍來攻,乃是因為我軍偷襲其糧倉,他不得已隻能對我陽關展開猛攻,一方麵嘗試攻陷我陽關,一方麵也是為了讓其麾下秦卒與我軍互耗,以此彌補其軍中糧草的缺口。因此,今日必然會是一場惡戰,我希望你等報以警惕……”
“……”
翟章轉頭看了幾眼蒙仲,心下有些詫異。
在己方軍糧不足的情況下,故意對敵軍展開猛攻,以彼此互耗來彌補己方糧草的缺口,此舉雖然殘酷,但也是戰場上頗為常見的手段,隻不過,一般隻有久經沙場的老將才會懂得這種手段,而蒙仲小小年紀竟懂得提防此事,這著實讓翟章感到幾許意外。
畢竟據他所知,蒙仲雖說在十四歲時便跟隨宋國軍隊出征滕國,但這小子今年也才二十歲而已,滿打滿算不過六年的戎馬生涯,但不能否認的是,論見識,哪怕是那些三四十歲的將領都遠遠不及這小子。
這讓翟章不免有些好奇,好奇於再過十年、二十年,這小子將會成為一個怎將的將領。
正如蒙仲所說的那般,今日白起率領秦軍對陽關展開猛攻,乃是迫於無奈,因此白起也沒有心情在戰前與蒙仲再廢話什麼——否則換做平時,白起多半會跟蒙仲聊幾句,或者調侃蒙仲幾句,以此證明他的從容與自信。
但今日白起卻沒有這個心情,待軍隊做好進攻準備後,他立刻就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嗚嗚——嗚嗚——嗚嗚——”
伴隨著三聲悠長的號角聲,秦軍先鋒大將孟軼站在戰車上,手持利劍指向陽關,嘶聲力竭般地大吼:“前軍!進攻!”
一聲令下,秦軍的前軍,那幾個千人方陣徐徐向前。
“唔?”
此時,蒙遂站在城牆上環抱雙臂而立,見關外的秦軍竟如此緩慢地朝著他陽關靠近,心中不由地升起幾許困惑。
這種速度,豈非是給他陽關的弩手當活靶子麼?
想到這裡,他當即喝道:“傳令弩手,朝前方關外,射箭!”
一聲令下,關內的弩手們紛紛舉弩而射,一時間,陽關關內有無數箭矢騰空而起,遠遠看去仿佛麥田上的蝗潮,朝著關外的秦軍劈頭蓋臉地射了過去。
瞧見這撥箭矢,秦將孟軼扯著嗓子吼道:“箭襲!列陣!”
隻聽齊刷刷地舉盾聲響起,隻見那些步卒方陣內的秦卒們,前排的步卒手持一塊盾牌擋在身前,構築成一道壁壘,而從第二排起的秦卒們,則將盾牌平舉在頭頂,與從旁士卒平舉在頭頂上的盾牌一同構築了一層鐵壁,使得遠遠看去,這千人步兵方陣,仿佛是一隻緩緩移動的烏龜。
伴隨著丁零當啷地響聲,魏軍的這波箭雨,大多都被這些嚴密的盾牌防守擋了下來,隻有個彆的秦卒中箭,使得秦軍的陣型出現了些許空洞,但很快就被其餘秦卒彌補。
“什麼?!”
見到這一幕,蒙遂頓時皺起了眉頭。
要知道去年入冬前,白起初次嘗試進攻陽關時,他陽關的弩陣射擊那可是讓秦軍損失慘重,可眼下,同樣的招數,秦軍卻已有了抵擋的手段。
而此時在關樓那邊,瞧見這一幕的蒙仲亦微微皺了皺眉。
他也沒想到,隻是過了一個冬季,白起便已想到了針對他魏軍弩陣的辦法,想出這招——姑且就稱作龜甲陣。
“秦軍的雲梯隊出動了!”
身旁,有魏卒驚呼著提醒道。
蒙仲皺著眉頭看去,隻見在秦軍那前三後二五個千人方陣之後,整整一排的雲梯正徐徐朝著關隘這邊前進,細細一數,這些雲梯怕不是有多達百餘架。
這個數量,幾乎可以令陽關的關牆形同虛設。
於是他立刻下令道:“傳令下去,叫關內準備好火油、火矢,待那些雲梯靠近後,儘可能地將其摧毀!”
而此時,秦軍的前軍,那幾個移動緩慢的方陣,也已逐漸靠近了城門。
不得不說,憑借著這招龜甲陣,秦軍的傷亡情況銳減,縱使蒙遂下令關內的弩手不停歇地射箭,但秦軍這次的傷亡情況,卻要遠遠好過去年,這使得城牆上的魏卒們充滿了壓力。
顯然這些魏卒也已經意識到,這次恐怕不能像上回那樣,用弩陣擊退這些秦軍。
注意到城牆上的魏卒們士氣有些低落,魏軍這邊的大將樂進抽出利劍,大聲喊道:“不必驚慌!不必畏懼!秦軍雖然悍勇,但彆忘了,我軍曾幾次擊敗過他們,今日秦軍複來,不過是再次收獲一場敗仗而已!……方城可以拱手相讓,但我陽關,乃是舞陽、葉邑的最後一道防線,唯有這裡,不得叫秦軍踏進一步!”
說罷,他劍指前方,厲聲喊道:“接戰!”
“喔喔喔——”
城牆上的魏軍們大聲呐喊,試圖以此激勵自己與友軍。
而此時,秦軍的雲梯隊也已靠近城牆,隻見在無數箭矢、火矢的籠罩下,秦軍士卒推動一架架雲梯,繼而將雲梯上端的鉤子,勾住了城牆。
“進——攻——!”
隨著秦將孟軼一陣嘶聲力竭的吼聲,不計其數的秦軍借助雲梯之便,朝著關牆上攀爬。
此時遠處,那些仍站在原地的秦軍士卒們,亦紛紛用長戈敲擊手中的盾牌,發出巨大的響聲,試圖影響遠處城牆上魏卒的鬥誌。
而麵對著秦軍如此凶猛的攻勢,陽關上的魏軍士卒們毫不退讓,隻見他們或舉起油罐砸向底下的雲梯,繼而投下火把將其引燃,或手持長戈奮力刺向那些試圖借雲梯攀爬上來的秦卒,整個戰場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無比的肅殺,就仿佛是最終決戰般。
“殺!”
“攻上去!快快快!”
“油罐!油罐!”
“擋住他們!擋住他們!”
整個陽關,充斥著秦魏兩軍士卒的喊聲。
親身感受到戰場上的氣氛,縱使是翟章,亦微微睜大了雙目,花白的胡須一顫一顫,似乎是在為這場仗的激烈而震驚。
不得不說,數十年如一日駐守在鄴城的翟章,確實極少與秦國的軍隊打交道,以至於此刻當他看到秦軍那瘋狂的攻勢時,他必須得承認,秦軍的攻勢,確實要比趙國軍隊的攻勢更加凶猛。
而此時,蒙仲則轉頭看向翟章,說道:“大司馬……”
因為此前就打過招呼,翟章自然明白蒙仲的意思,立刻叫近衛打出他翟章的旗號。
不多會,一麵寫著「魏大司馬翟」字樣的將旗,便豎起在關樓上。
遠遠看到這麵旗幟,白起猛然睜大了雙目。
“魏大司馬翟……翟章?是翟章麼?翟章竟然已至陽關?”
一時間,白起的眼神略有些恍惚,旋即,麵色亦變得有些難看。
倘若他此前還抱著攻陷陽關的僥幸,那麼此刻在看到翟章的旗幟後,他便意識到,這座陽關恐怕是攻不下了。
或許此刻的陽關,其駐軍已經超過了他的軍隊。
“可……這樣就想嚇退我?蒙仲,你也小瞧我了,就算……我也要使你魏軍付出慘重的傷亡!”
咬著牙,喃喃低語了幾句,隻見白起左手死死抓著戰車的欄杆,眼中閃過幾分狠色。
“繼續進攻!”
他沉聲下令道。
既然後退注定敗亡,那就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