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算?』
搖了搖頭,蒙仲懶得再跟蒙虎廢話,吩咐那兩百名騎兵分作兩隊,一隊在車隊左側,一隊在車隊右側。
從大梁出發前往趙國邯鄲,徑直往北即可。
不可否認,這次田文確實是急著趕往趙國,以至於沿途路過黃池、燕縣等縣城時,田文都沒有下令停歇,一直當數日後車隊趕到大河的渡口,田文才趁著夏侯章帶人去找渡船的空檔,跑到附近的一個小縣城沐浴更衣。
對於這樣一位素來養尊處優的貴公子來說,這或許已經是非常罕見的一件事了。
途中,田文也跟蒙仲解釋了他為何急著趕往趙國的原因,說白了,無非就是要敢在秦國之前向奉陽君李兌示好。
用田文的話說,這次秦國也好,他魏國也罷,都沒料到趙王何居然沒有趁機奪回權勢,以至於奉陽君李兌在趙國依舊是穩如泰山,如此一來,秦魏兩國先前威脅趙國罷免李兌的做法,勢必會遭到李兌的記恨,因此田文急著前往趙國補救,順便看看能否想辦法將李兌的記恨轉嫁到秦國那邊。
不得不說,這次趙王何庇護李兌的行為,著實出乎了許多人的意料,就連田文、惠盎這等當了幾十年、十幾年國相的賢臣,都沒能預測到趙王何的決定。
在渡口乘坐渡船渡過大河,隊伍繼續往北,接連經過蕩陰、安陽,最終於八月下旬抵達鄴城。
此時,唐直率領攻趙的軍隊,已經退回了趙國,當他得知田文、蒙仲二人抵達鄴城後,便代替此刻仍在趙國的翟章接待了二人。
在一番寒暄過後,蒙仲問唐直道:“唐司馬幾時返回鄴城的?”
唐直也不隱瞞,在看了一眼田文後解釋道:“收到薛公的書信後,大司馬就帶著我向趙王致歉,隨後就把我打發回鄴城了……”
“那大司馬呢?”
“大司馬還在趙國努力改善與趙國的關係。”說到這裡,唐直私底下小聲問蒙仲說道:“怎麼回事?趙國不是敵人麼?……頭兩天大司馬還稱讚我與白起逼迫邯鄲,給了那幫趙人一點顏色,可收到田文的書信後,轉頭就把我痛罵了一頓,還拉著我一起向趙王賠禮道歉……”
“咳!”
田文在旁咳嗽了一聲,顯然是想警告唐直,警告唐直不可直呼他的名字。
聽到這話,蒙仲也是感覺有點好笑。
他知道,以翟章的性格,讓他屈身向趙國賠禮道歉,著實是一件非常罕見的事,要不是這次秦齊互帝驚到了這位老將,使這位對魏國忠心耿耿的老將感到了危機,他豈會拋開顏麵向趙國賠禮道歉?
不得不說,這次秦齊互帝事件,著實是讓整個魏國都感覺到了危機,以至於翟章、田文等人,皆為了化解這次劫難而紛紛行動起來。
“此事說來話長,待空閒時再與你細細敘說……”
說著,蒙仲轉頭看向田文,問道:“薛公,接下來作何安排?”
田文聞言說道:“我已派馮諼帶人先行前往邯鄲,求見趙王與李兌,你我今日在鄴城稍住幾日,等待馮諼送來回應。”
說著,他也不再理睬唐直與蒙仲,帶著自己的門客徑直就進了城,到城內的驛館去了。
看著田文帶著數百名門客一起進城,唐直冷笑著說道:“這家夥還是這般張揚,不曉得的還以為他是我魏國的君主呢!”
蒙仲搖搖頭,也不知該怎麼接話,畢竟據他所知,這次田文為了儘快趕到趙國,其實已經有所收斂了。
當晚,唐直邀請蒙仲與蒙虎到他府上吃酒,又喚來甘富、夏央等部將作陪。
因為彼此都是伊闕之戰時就相識的,雙方也都不見外,使得酒宴的氣氛非常活躍。
而在田文、蒙仲暫住於鄴城的這幾日期間,田文的門客馮諼則先行趕到了邯鄲。
抵達邯鄲後,馮諼先到驛館拜見了魏國的大司馬翟章。
隻見在見到馮諼時,翟章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帶著幾分悶恨說道:“田文可來了,這裡的事就交給他了,老夫要回鄴城去了!”
看得出來,這位大司馬這段時間,怕是也沒少受氣。
想想也是,本來是以勝利方的姿態逼迫趙國罷免奉陽君李兌的,結果就因為秦齊互帝,還得卑躬屈膝地討好趙國,設法將趙國拉攏到他魏國這邊,可想而知這位大司馬心中的窩囊。
不過在臨走前,翟章也不忘提醒馮諼:“莫小看趙王,那位年輕的君主……不簡單。”
馮諼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他豈敢小看趙國現如今的君主趙何?
要知道此次齊趙燕伐宋、秦魏救宋的大仗,宋國固然是最大的得利者,而其次的贏家,就是趙國的君主趙何。
據馮諼所知,趙王何趁這次機會,不但成功從此前把持趙國的奉陽君李兌手中奪回了一部分權勢,還因為堅決抵製秦魏兩國的威脅、庇護奉陽君李兌而得到了許多趙人的擁護,被這些趙人稱為賢臣。
就一位年僅二十歲的年輕君主而言,這份手腕著實厲害,怕是不亞於其父趙武靈王趙雍。
當日,翟章便就此返回鄴城,而馮諼則帶著魏王遫的國書以及薛公田文的托付,前往王宮覲見趙王何。
在得到趙王何的召見後,馮諼在宮殿內獻上了魏王遫的國書。
國書的內容,無非就是魏王遫將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了秦齊兩國,表示三晉彼此應當聯合一致等等,都是些陳年舊話,趙王何也不是很在意,唯一讓他感興趣的,就是他在這份國書中,看到了“郾城君”這個完全陌生的稱呼。
他問馮諼道:“寡人對貴國並不是很了解……雖知道薛公,卻不知作為副使的這位郾城君,不知這位郾城君卻是何人?”
馮諼頗有些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旋即拱手說道:“正是我魏國的驍將,蒙仲。”
“蒙仲?”
還沒等麵色微變的趙王何開口,馮諼就聽到趙王何身旁那一名衛士驚呼出聲。
倘若此刻蒙仲在這裡,他就能認出,這名衛士,正是前趙相肥義的兒子,肥幼。
“蒙仲……”
用略帶責怪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肥幼,趙王何坐在位上,神色複雜地看著魏王的國書,口中喃喃自語:“居然……已經是邑君了麼?也是,以你的才能……”
想了想,他問馮諼道:“郾城君……是幾時受到魏王賞封的?又賞賜了他那些物什?”
馮諼也不隱瞞,如實說道:“回稟趙王,因此次蒙司馬救援宋國,助宋國擊退齊國軍隊有功,又感於蒙司馬在伊闕之戰、宛方之戰的功勞,魏王便封蒙司馬為郾城君,將葉邑東側的郾城賞賜於他作為封邑……其餘的賞賜,在下就不清楚了。”
『也不是很多嘛。』
趙王何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地想道。
他並不覺得魏王對蒙仲的賞賜有多麼優厚,畢竟他趙國若沒有發生沙丘宮變的話,蒙仲乃是趙主父內定的晉陽守,日後將總懾西河、晉陽(太原郡)、雁門三片郡土,作為趙國對抗秦國的前線上將。
這份重托,可比魏王厚重多了,除非魏國任命蒙仲為河東守,將整個河東這半壁魏國交給蒙仲治理,否則,蒙仲在魏國的地位,遠遠及不上當年趙主父在世時想對蒙仲做出的安排。
長長吐了口氣,趙王何放下手中的國書,正色對馮諼說道:“請先生回去稟告薛公與……郾城君,寡人非常歡迎兩位來我趙國,待兩位貴客至時,寡人必定會好好招待。”
“趙王太客氣了。”
得到了趙王何的允許,馮諼趕緊拱手而謝。
待等馮諼離開王宮後,肥幼再也忍不住了,開口說道:“蒙仲居然已經是邑君了,還作為魏國的使者前來……”
“是啊……”
趙王何看了一眼擺在案幾上的魏王國書,心情著實也有些惆悵。
雖說他此前就預料到,日後肯定也會遇到蒙仲,但他也沒想到,兩人再次見麵的日子竟然會這麼早。
不,事實上也不早了,畢竟仔細算算已快四年了,隻能說,不過是趙王何與蒙仲還未做好再次相見彼此的準備而已,畢竟他倆最後一次見麵,那可是恩斷義絕、不歡而散的場麵。
不得不說,雖然趙王何並不清楚秦齊互帝這件事,但他多少能猜到魏國的意圖,並且猜到魏國忽然一改逼迫的態度,背後肯定有什麼隱情。
可說了這麼些,得知蒙仲的到來,還是讓趙王何感覺有些彷徨與忐忑。
曾經,蒙仲是他除肥義外最信賴的人,哪怕肥幼當初都不及蒙仲,但因為公子章,蒙仲成為了他的敵人,隨後又因為他想要借趙成與李兌的手逼死趙主父為肥義報仇,蒙仲與他恩斷義絕。
時隔近四年,再次見到這位關係複雜的前摯友,趙王何也不知該如何麵對對方。
說實話,因為是既得利益者,並且又達成了為肥義報仇的心願,趙王何當年對蒙仲的不滿與怨恨,其實早已漸漸消退,這從他當年在蒙仲成婚時送去豐厚的賀禮就看得出來。
他的彷徨與忐忑,源自於蒙仲對他的態度——他不知蒙仲在多年之後是否原諒了他,原諒了他借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之手逼死了趙主父的行為。
說來也諷刺,他趙何借刀殺人逼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而作為一個他趙氏內亂的局外人,蒙仲卻因此與他反目成仇。
但也是因為這,趙王何對蒙仲的感情格外複雜。
尤其是這些年,每當有人提起他先父趙武靈王趙雍時,趙王何第一時間聯想到的,便是蒙仲。
他覺得,受趙主父影響極深且深得趙主父器重的蒙仲,在一定程度上也繼承了趙主父的思想與主張,是他在某種程度上的……
兄弟?
或許吧,趙王何也不知該如何定義這種複雜的關係。
在他想來,數日後再次見到蒙仲,他應該就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