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就當田觸與樂毅在營中的將軍帳篷商量接下來該在幾日後再與秦軍合作演一場戲時,忽然聽到一名齊軍士卒在帳外稟報:“觸子,有郾城君的人來到了我軍營寨,希望見您一麵。”
聽到這話,田觸沒來由地麵色一陣微變,畢竟在聯軍當中,他最忌憚的就是那位曾多次在戰場上擊敗過他的郾城君。
“難道他看出了什麼?”他驚疑不定地小聲詢問樂毅。
不得不說,事實上樂毅心中也有些吃驚,但終歸他要比田觸冷靜地多,在思考了一下後,他搖搖頭說道:“我覺得不會。倘若他果真看穿了什麼,那麼他必然會親自前來質問你我,而不是僅僅隻派身邊人……觸子,冷靜一些,莫要自露破綻。”
“嗯嗯,你說得對。”
田觸點點頭,在深吸幾口氣穩定了一下情緒後,這才吩咐帳外的士卒道:“有請。”
片刻後,便有齊卒領著兩名目測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來到了帳內,隻見這二人在見到田觸與樂毅後,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禮,口中說道:“觸子,樂大司馬,在下樂輸、向奏,乃郾城君身邊近衛,此番奉郾城君之命送一封書信而來。”
說著,名為樂輸的男子便從懷中取出一小卷竹簡,恭敬地雙手遞給田觸。
田觸起身接過竹簡,旋即問道:“兩位,郾城君還有彆的吩咐麼?”
樂輸與向奏對視一眼,旋即不約而同地搖搖頭說道:“並沒有。”
見此,田觸心中稍安,當即喚來帳外的近衛笑著吩咐道:“你帶這兩位下去歇息一番,取些酒菜與他們充饑,切記不得怠慢。”
他當然知道前來送信的這兩人乃是蒙邑子弟,自然不會怠慢。
“多謝觸子……那,我二人就先告辭了。”
在謝過之後,樂輸與向奏拱手告辭。
田觸微笑著目送著這二人走出帳篷,旋即迫不及待地攤開手中的竹簡,頗有些心情忐忑地掃視著其中的內容,直到他看見蒙仲在信中稱讚他與樂毅前幾日與秦軍交戰的那場戰鬥時,他這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笑著轉頭對樂毅說道:“虛驚一場,郾城君送來書信,隻是為勉勵我二人。”
“哦?”
樂毅起身走上前去,從田觸手中接過蒙仲的書信仔細觀閱了一遍,倒也沒發現什麼異常。
他輕笑著對田觸說道:“這下觸子可以稍稍放心了。”
田觸點了點頭,旋即帶著幾許感慨說道:“看來你說得對,倘若我在戰報中作假,反而會讓奉陽君、郾城君等人起疑……”
原來,在前幾日書寫戰報的時候,田觸原本打算稍稍誇大一下戰果,比如讓雙方的戰損誇大些,亦或者描繪地仿佛平局一般,但樂毅卻阻止了他,理由是誇大戰績,反而容易引起李兌、蒙仲等人的懷疑。
當時田觸猶豫再三,最終還是聽取了樂毅的建議,老老實實地上報了彼此的戰損,也沒敢厚著臉皮在戰報中強行戰平對麵的秦軍。
沒想到,結果還意外地不錯,昨日傍晚時奉陽君李兌便派人來嘉獎了他,而今日,他們又收到了郾城君蒙仲的書信,書信的內容同樣是在稱讚他們。
雖然這是好事吧,但田觸總覺得有點怪怪的:明明是稍落下風的戰果,卻讓李兌、蒙仲、暴鳶幾人很是滿意,難道竟沒有人期待他能擊敗對麵的秦軍麼?他田觸怎麼說也是齊國少壯輩將領的佼佼者,要不要這麼小看他?
想來想去,田觸最終將此事歸於李兌、蒙仲、暴鳶三人仍對他抱有懷疑,而不是質疑他的才能。
但事實上,李兌、蒙仲、暴鳶三人還真不曾期待過他能擊敗對麵的秦軍。
李兌與暴鳶就不說了,這兩位純粹抱著希望齊燕聯軍與秦軍兩敗俱傷的想法;而蒙仲,他期待的其實是樂毅,而不是田觸——不可否認,田觸固然是一位不錯的將領,但考慮到對手是秦國的白起,蒙仲實在不報什麼希望。
在心中的巨石落下之後,田觸自然也恢複了平日裡的冷靜,隻見他在思忖片刻後對樂毅說道:“郾城君希望你我加大力度對秦軍施加壓力……看來是對你我仍抱有幾分懷疑。”
“唔。”
樂毅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心中琢磨著蒙仲在信中給出的這個理由。
直覺告訴他,蒙仲的這個理由很奇怪。
要知道,就拿眼前的局勢來說,蒙仲在函穀關前根本無法打開局麵,哪怕他攻陷了函穀關,亦無法突破函穀道,無法真正地攻入秦國境內,真正能對秦國造成巨大威脅的進攻路線,反而是門水秦營這邊——隻要能攻陷門水秦營,越過門水,聯軍便可繞過那座被稱作天下第一雄關的函穀關,徑直朝著秦國的王都鹹陽進攻。
在這種情況下,函穀關前的蒙仲應該配合他們這邊才對,比如說強攻函穀關,吸引秦軍的注意力,以便於他與田觸這邊突襲門水秦營。
但奇怪的是,蒙仲卻要去田觸在這邊加大力度對門水秦營施壓,這在樂毅看來儼然有種南轅北轍的意思。
『難道阿仲已經有了突破函穀關道的辦法?』
樂毅對此也感覺頗為困惑。
在商議了一番後,田觸提筆給蒙仲寫了一封回信,拋開一些客套外,主要就是向蒙仲表明他會儘快再次對秦軍用兵的心跡。
至於這個“儘快”究竟是幾日之後嘛,田觸在信中亦列舉了種種困難,比如主營尚未建立完畢,再比如對麵的秦軍守備森嚴等等,總而言之,他純粹就是想拖延時間。
畢竟在他與樂毅看來,此刻在函穀關前的蒙仲,除了能威懾關內的秦軍以外,其實也很難打破眼下的僵局,除非蒙仲有辦法突破函穀道。
而在這種情況下,五國聯軍討伐秦國的進展,就得看他們齊燕聯軍攻打門水秦營的進展如何了,他們故意放緩攻勢,自然而然就能拖延三晉聯軍的腳步,使三晉聯軍與秦國的這場戰爭陷入長久的僵持。
這對他齊國是大為有利的。
當晚,齊燕聯軍遭到了門水秦軍的偷襲。
起初田觸心中無比震驚,以為自己上了白起的當,但隨後與他彙合的樂毅卻很冷靜地告訴他,秦軍其實並沒有真的想偷襲他們營寨的意思,否則,又豈會故意製造出那麼巨大的響聲,引起附近一帶齊燕聯軍的注意?
“你的意思是……”
“秦軍應該是在幫你我蒙蔽三晉聯軍。想想也是,我軍駐紮在此,按理來說必為秦軍的眼中釘,可迄今為止秦軍卻從未嘗試過偷襲我軍,這不是很奇怪麼?”
“這倒也是……”
還沒等田觸與樂毅商議完,他們就聽到山上山下的喊殺聲猶如退潮般消失不見,顯然是秦軍已經退去。
見此,田觸疑慮頓消,反而玩笑般地說道:“對麵的秦將,做事相當縝密啊……”
縝密麼?
確實縝密!
連故意為之的夜襲都考慮到了,對麵秦軍給樂毅的感覺,就仿佛他的兄弟蒙仲,同樣的考慮周到、同樣的做事縝密。
『應該是那個白起的囑咐吧……阿仲雖前後擊敗此人兩回,卻仍反複叮囑我此人絕對不可小覷,可見那白起的謀略怕是不在阿仲之下……』
樂毅心下暗暗想道。
問題是,時隔近二十日才“想起”夜襲他齊燕聯軍的主營,不覺得有點遲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