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天花板。
純白的病房內,心電監護儀發出的滴滴聲仿若某種死亡倒計時。
幾縷被破碎的陽光穿過樹葉落在地板上,風一吹,破碎的光影便照在了男青年蒼白的臉頰上。
男青年有些不適地眯了眯眼睛,他抬起掛著輸液管的右手,這副本該年輕氣盛的身體已經很難使上力氣,搖搖欲墜如同即將凋零的枯枝敗葉。
三天?一周?
自己可能已經在這裡躺了大半年了。
從事故那天起,他對時間的流逝就失去了感知。
父母、妹妹、親戚朋友……
他們本應該去參加遠嫁國外的表姐的婚禮,卻在那場飛機事故中葬身火海,唯獨隻剩下方明一個人活了下來。
而方明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長期的昏迷臥床導致他患上了嚴重的肌無力症,現在的他,幾乎和殘廢沒什麼區彆。
都說留下來的人比離開的人更加痛苦。
身體和心靈上的雙重打擊讓方明一度崩潰。
他曾想過,為什麼自己不和父母一起在事故現場長眠,為什麼他要活下來。
“方明,”
正在他出神之際,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推開病房大門走了進來。
這是方明的律師,張巍。
說是方明的律師其實並不準確,對於一位剛二十歲的男青年來說,方明並沒有所謂的律師。這位律師是方明父親公司裡的職工,主要負責這次事故的善後。
“航空公司和保險公司的賠償責任劃分下來了。您母親、父親、妹妹,三人的賠償額度分彆是40萬元每人和300萬元每人。”
“算上您本人的賠償,四人一起共計1170萬元整,預計今天下午到賬您的賬戶……”
張巍例行公事,將這一結果一字不漏的轉述給了方明。
等待了片刻,病床上的男青年除了微微點頭以外,什麼也沒說。
張巍歎了一口氣。
作為方父公司的老員工,張巍可以說是看著方明長大的。從方明醒來的那一刻起,安慰和鼓勵的話,他已經說了太多。
但這種時候,豈是旁人幾句安慰就能振作起來的。
他還需要一些時間。
“醫生說,隻要你願意接受康複鍛煉,你的腿有很大概率能站起來……”
“還有,你父親公司那邊也有很多事情需要你處理……”
張巍簡單說了兩句,他張了張嘴,把後麵的那些話都吞了下去。
對於一位剛滿二十歲、才剛脫離了‘少年’二字的男人來說,一口氣讓他承擔這麼多東西,有些太殘忍了。
“……那些事情我來想辦法,你好好養病吧。”
張巍挎上公文包,輕手輕腳地關了房門。
等到四周再次安靜下來,方明躺在病房上繼續閉目養神。
這段時間隻要閉上眼睛,飛機失控時的失重感和滿天的火焰就會不斷上演。
他在腦海裡演練過無數次,要怎樣在事故中拯救自己的親人。
但不管怎麼重現場景,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
方明隻是還有些無法麵對現實罷了。
“嗡……”
手機的震動打斷了方明腦海中的畫麵,他睜開眼睛,發現是連著兩條的到賬短信。
其中一筆,是150萬元的彙款記錄。
另外一筆,則是1020萬元。
和張律師說的一樣,航空公司和保險公司一共賠償了方明1170萬元。
如果是事故前的方明,肯定會為這筆錢開心一陣。
光是想想要怎麼花完這些錢,就已經忍不住興奮起來了。
但是現在。
方明的心情很平靜。
他甚至不知道,對於一位失去了所有親朋好友、失去了行走能力的殘疾人來說,要怎樣消耗這筆錢。
在這個社會上,金錢是欲望的籌碼,交易就是用一個人的欲望去交換另一個人的欲望。
可是現在的方明,已經失去了這些欲望。
他甚至都沒有活下去的欲望。
“嗡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