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撒謊了……”
阿萊斯特低聲嗚咽著:“我不想消失……我不想被人忘記……”
第一聲嗚咽過後,她的哭聲也逐漸變大。
那是身為男子漢的艾華斯絕不會做的事——就算有一日他情緒崩潰,也隻會縮在角落裡獨自飲酒,即使他根本就不會喝酒。
他所能做的,也隻會是用自我傷害的痛苦來撫慰自己,就像是一刀剖在喉嚨深處的刀傷,每當吞咽苦水之時便會感受到鑽心的劇痛。而如此一來他也就嘗不到苦味了。
因為他一旦倒下了,這個世界就要毀滅。
艾華斯沒有放棄的餘地——這個世界沒有能夠解決一切災難的、任何強敵都能夠擊敗的了不起的“玩家”們,能依賴的隻有他自己。他不需要做任何事……隻需要就這麼看著,最終所有的一切都將導向滅亡。
一個又一個版本的災難。一個又一個強大到不可思議的boss。神明的博弈,棋子的宿命,以及注定毀滅的另一個未來……所有的一切都積壓在一個人身上。
一個凡人,卻背負了這般沉重的宿命。
艾華斯必須堅強——直到最後的最後,為整個世界開辟出一條新路。
他從不怕犧牲。隻是擔心自己太早的犧牲過後,接踵而來的剩餘危機依舊會毀滅世界。
他當然有著自己的渴望,有著自己作為凡人的愛欲。他也想要享受生活,他想要在校園中安逸的讀書、他想要與伊莎貝爾在王宮內嬉戲、他想要作為一個富豪享受自己這一世的榮華富貴、他想要成為了不起的人,幫助一切他想要幫助的人。
但是他做不到。
“未來”如同一個魔咒,推著他離開一個又一個產生了感情的地方、前往一個又一個會發生災難的場景中。他有時候也想要把自己背負的未來告訴其他人……
可在這個世界,任何地方都沒有絕對的秘密。無論是在夢界還是物質界,隻要話說了出來、寫了出來,就一定會有許許多多的人與神有辦法得知,未來也注定會歪轉到艾華斯無法預料的方向。
所以艾華斯必須堅強。
他有著不得不繼續前行的理由。
……但阿萊斯特不同。
她的軀體是徹頭徹尾的小女孩,甚至還未成年,稍微痛一些就會流出眼淚;她的種族是月之子,出了名的情緒不受控;她誕生不到一個月,壽命不到半年;她的名字也不叫艾華斯,而叫阿萊斯特……
——如此一來,就算忍不住哭出聲來也沒關係吧?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你已經喝醉了……隻在夢中哭泣,那是多麼的堅強啊。”
伊莎貝爾溫柔的耳語著:“阿萊斯特……我可以叫你阿萊嗎?
“這樣吧,阿萊。我發誓……無論如何,如果我與艾華斯有個孩子的話,不論男女……第一個孩子,我都會取名叫阿萊斯特。我此生將會愛著阿萊斯特,如同愛著我自己一樣,直到我生命的儘頭。
“有我在你就不會為人所忘。而我也相信,艾華斯也不會就這樣讓你徹底消失。因為他寧可自己死去,都不會傷害一個愛著他的人……這樣的溫柔,你和他同樣都擁有。”
伊莎貝爾輕輕拍著阿萊斯特的背,將這個輕到連她都能輕易舉起的女孩抱在懷裡。
這個危險到能夠單殺極度危險惡魔的女孩,此刻卻像是一隻怕冷的貓,本能的在伊莎貝爾的懷裡團成一團。
她感受著女孩身體的重量,感受著她那比身體更為單薄的苦痛精神——這到底是背負了何等重量,才會讓艾華斯那樣輝煌神聖的靈魂滿是傷痕?
在此時,伊莎貝爾無比深刻、無比清晰的感受到了那種艾華斯所隱藏的寂寞、痛苦、悲傷、恐懼。
……就像是遇到了一招踏錯便會毀滅世界的危機,可他卻必須親自解決,期間不能跟任何人訴說一般。
伊莎貝爾隱約感知到了艾華斯的壓力所在。
她知道自己無法幫助艾華斯拯救世界。她光是處理阿瓦隆的諸多問題,就已經竭儘全力、滿頭大汗了。
但她可以拯救艾華斯,如今還有阿萊斯特。
阿瓦隆所堆積的那些政務、她心中所積壓的那些愛語,此刻全都可以壓下不提。
最重要的,還是治療這個大孩子那受損已久的心靈。
“哭吧……我愛你。”
伊莎貝爾微閉著眼睛,那如綠寶石般的瞳孔慈悲的注視著阿萊斯特。
此刻她深刻的體會到了屬於“奉獻”的美,如同一個演員逐漸入戲……她漸漸完全理解了艾華斯是怎麼想的。
此刻她抱著阿萊斯特,卻像是艾華斯抱著自己的分身一般。
若是再度離開這個夢,她已經有自信能夠做出艾華斯的麵具了。
而阿萊斯特——在嗚咽過後,在那種溫暖光輝的照耀之下,她的哭聲也漸漸變大、逐漸變成嚎啕大哭。
哭聲變成了哭喊聲,變得歇斯底裡、甚至破了音、用力到仿佛要嘔吐出來一般。
到了最後,甚至已經聽不到啜泣的柔弱,倒更像是沒有理性的本能嘶吼,在宣泄著生與死的恐懼。
——而這也正如嬰兒降世的第一聲啼哭,昭告了一個生命的真正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