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問題終結了卡裡爾的想象,這讓他鬆了口氣。
“誰?”卡裡爾問。
“他們,那些住在棚戶區的人。”
“你想問他們平常吃什麼,是嗎?”
幽魂點了點頭。
卡裡爾看了他一眼,隨即便將最後一塊——或者說,最後一團營養膏塞進了嘴裡。做完這件事後,他還不忘順手將塑料餐盤塞進衣服的內兜。
他可不會隨手亂扔垃圾,更何況,高空拋物是很危險的。
就這樣,卡裡爾一邊努力地吞咽著這難吃得讓味覺都害怕到麻木的玩意兒,一邊含混不清地回答了幽魂的問題。
“大部分人吃的都和我一樣。這東西最近十年才在諾斯特拉莫被推廣,據說是因為某個上層的貴族覺得工人們吃得太好沒什麼必要。”
說完這句話後,卡裡爾清了清嗓子,想讓他的喉嚨舒服一點,不至於再被那種粘稠感折磨。
當然,他的努力失敗了。
迎著幽魂的目光,他又說道:“至於能不能吃飽那就要看他們是否努力了。如果願意一天工作18個小時以上,那麼,他們當天就還是能吃飽的。”
幽魂瞪大了眼睛,他對世界的了解並不多,然而,他所知曉的那些知識已經足夠他明白這件事到底意味著什麼了。
“這就是為什麼自殺的人這麼多?”幽魂低聲問道。
卡裡爾笑了笑。他想,你還是沒有見識到到這鬼地方的真相。人們用自殺來逃離困苦並不隻是因為吃不飽穿不暖而已,還因為他們看不見半點希望。
而貴族們甚至根本不在乎——對他們來說,工人們死就死了,不消耗資源反倒是一種好事。
“不,不隻是這樣而已。”卡裡爾說。“這充其量隻是一部分原因。”
“那麼,還因為幫派們嗎?”
“他們隻是幫凶。”
“所以是貴族們的錯?”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的。”卡裡爾搖了搖頭。
“但是,根本原因其實仍然不在他們身上,幽魂。你曾經說過,你覺得這個世界病了可你其實根本就不知道正常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幽魂沉默片刻,做出了他的反駁:“我看見過一些片段,那些世界和諾斯特拉莫不太一樣。”
豈止隻是不太一樣。卡裡爾心想。
“是什麼讓它們和諾斯特拉莫變得不同?”幽魂茫然地問。“卡裡爾你有答案嗎?”
我有,我當然有。
我有一千萬個答案可以告訴你,我甚至可以出一本書來告訴你應該怎麼做。
我有太多時間思考這個問題了,飄蕩在這世界上的那些歲月讓我看見了太多東西
而這些東西,甚至沉重到可以讓一個隻想死去的鬼魂成為一個哲學家。
但我不能,幽魂。
凝視著他,卡裡爾輕聲開口:“有些問題的答案要靠你自己去找,幽魂,我不能告訴你。每個人對待世界的態度都不一樣,我不想影響你”
雖然我已經這麼做了。我很抱歉。
“另外——休息時間結束了。”
卡裡爾站起身,在一瞬之間換了副表情。他係緊鬥篷的係帶,甩動了一下手臂,手腕處有危險的銀光正在閃爍。
“今天是誰?”幽魂問。
“猩紅終曲待會記得和他們打招呼啊,幽魂,他們上次可是慷慨的借了我們兩輛摩托車。”
卡裡爾放聲大笑起來,徑直躍下了石像鬼,幽魂緊隨其後。
石像鬼冰冷地凝視起了這一切,幽魂在它的頭頂所留下的一點溫度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消逝。
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佝僂著腰,走進了一條黑暗的走廊。她滿頭白發,有些胖,腿腳也有點不靈便。
女人的手裡拿著一個銀質餐盤,很大,鑲嵌有金邊,上麵擺滿了食物。有三塊煎炸得剛剛好的碩大肉排、香軟的白麵包,濃湯,以及一整塊精致的糕點。
香氣撲鼻。
若是放在下巢,恐怕會有成千上萬人願意為了這頓美餐而彼此廝殺,他們會付出巨大的代價,隻為了吃上一口。
女人的背後有一個深埋於她血肉之中的黑色金屬底座,它延伸出了一隻精美的漆黑機械手臂。在那尖銳的三根機械手指之上,有一根蠟燭正在緩慢地燃燒。
她走過走廊,微弱的火光就這樣逐漸驅散了黑暗。女人走得很慢,但不是因為年齡與腿腳的原因。她是故意這麼做的。
走廊的兩側牆壁上都掛著畫像,男男女女,錦衣貴服,麵容蒼白,塗脂抹粉。死去的人被鑲嵌在精致的畫框之內,邊緣有華美的浮雕反射著拉住的光。
他們都瞪著空洞的眼睛,望著女人。她則一一回禮,尊敬無比。
十五分鐘後,她總算離開了這處走廊。女人端著餐盤,站在兩扇厚重的鎏金浮雕大門前,用額頭重重地敲響了它們。
沉悶的響聲響起,三下之後,大門自動打開了。她就此來到了一個嶄新的、龐大的房間。
厚重的暗紅色地毯,十八個水晶吊燈和許多笨重的家具與裝飾讓這裡看上去金碧輝煌,與其稱作房間,倒不如說是一間小宮殿。
“我尊敬的伯爵。”
女人深深地彎下腰,白發在已經變得紅腫的額前滑落,聲音虔誠。“您的午餐已經送來了。”
“放在桌子上吧。”
一個聲音在房間的另一端響起,帶著一點漫不經心,還有久居上位所帶來的威嚴——值得一提的是,除去這些東西以外,他的聲音很嘶啞。
女人低著頭,緩慢地挪動腳步,憑借著記憶來到了一張紅木長桌前。她將餐盤放下,隨後便徑直來到大門前,打算離開。
而那個聲音卻在此刻再次響起:“二十分鐘後,將詹多、萊娜、依蕾奈都叫來他們的玩鬨時光結束了。斯科萊沃克家族有任務要交給他們。”
“遵命,我的伯爵。”女人回過頭,恭敬地鞠了一躬,隨後便再次用額頭重重地磕碰了三下大門,在它被打開後,女人才恭敬地離開。
她的額頭已經開始流血,但卻無人在乎,甚至包括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