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
“我們聽見你和約萬的交談了,巴瑞。你已經接受了成為斯科萊沃克家族的仆人,為他們獻上了一切”
“那麼,為何你不能接受你的死亡?你不甘心就這樣死,但是,憑什麼呢?憑什麼你要不甘心呢?”
幽魂誠心地發問了,他對這個問題很認真。因為他想不出答案,他也不想麻煩卡裡爾——而巴瑞
巴瑞瞪大眼睛,愣住了。
他的雙腿在下一秒開始發軟,隨後,他竟然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我們,聽見,你,和約萬的交談了
我們
我們。
複仇的亡魂。
原來如此。
怪不得子彈打不中他,怪不得他那麼高,怪不得我的呼喊沒能引起其他組的注意,怪不得約萬會突然變成
原來是他們來找我了。
巴瑞的臉開始抽搐,他開始大口地喘氣,而那些被吸入的空氣卻完全無法為他提供緩解情緒的作用。
他的呼吸開始越來越急促,神情也開始越來越崩潰,到了最後,他甚至跪在地上嗚咽地哭了起來。
哭聲破碎。
“彆哭。”幽魂輕柔地說。“對我開槍吧,巴瑞,接受這一切。”
“啪嗒。”
一把槍掉落地麵。巴瑞用他自己的方式做出了拒絕,幽魂皺了皺眉,開始回想卡裡爾的話
“為什麼是我遇見這種事?”
巴瑞哭泣著說。“為什麼你們不去找他們?複仇凶靈?為什麼你們不去找那些讓我們做這些事的人?”
“哪些人?”午夜幽魂問,他暫時不想糾正巴瑞在稱呼上的錯誤。
“斯科萊沃克家族!”
巴瑞吼叫起來,雙眼瞪大,其內滿是血絲,渾濁的眼球在幽魂看來形如被酸雨腐蝕的玻璃。
“為什麼你們不去找他們?!”
麵對巴瑞的質問,幽魂隻是蹲了下來。他就這樣盤踞在閣樓內黑暗的另一端,有如黑暗中伺機而動的怪物。
他的表情平靜而自然,且飽含耐心。
卡裡爾教過他,在對話的時候,應該讓對方感受到一種尊重。而現在,他已經在和巴瑞對話了。
他繼續問道:“他們讓你們做了什麼?”
巴瑞愣住了,他是這個問題的提出者,但他好像沒有想過在這問題之後的事。
但幽魂想過。
或者說——卡裡爾想過。
午夜遊魂嘶嘶作響的聲音於黑暗中再次響起:“他們讓你們壓榨那些工人,收取稅金,打壓反抗的人,對嗎?”
“對!對!”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巴瑞開始連連點頭,涕淚橫流的臉上閃現出一種詭異的瘋狂。“是的!都是他們讓我們做的!”
“那麼,他們讓你們食人,開肉鋪,謀殺,拐賣人口,當街殺人,肆意搶劫了嗎?”幽魂又問。
巴瑞再一次愣住了,他始料未及,這一切在他的觀念中是天經地義的事。成為幫派的一員,就意味著獲得了這些特權。
他從未想過,這些事,有一天竟然會成為他人的質問。
而且,他居然還沒有辦法回答。
“那麼,他們讓你們學著他們將交不起錢的平民趕出巢都,讓他們在荒野上自生自滅,成為野獸的口糧了嗎?”
“那麼,他們讓你們學著他們高人一等了嗎?”
幽魂緩慢地站起身。
“你早就已經接受了自己成為斯科萊沃克家族仆人的事實,實際上,你對這個身份如魚得水,巴瑞。你接受了這個身份帶來的好處,你就應該接受它所帶來的責任。”
“不,不,不是這樣的”巴瑞顫抖著說。
“是的,巴瑞。”幽魂低聲說道。“是的。”
“不是的!”巴瑞麵目猙獰地咆哮起來。
“我做這些是因為我不得不做!我不得不做!我不這樣就活不下去,我不想和那些工廠裡的工人一樣得上肺病,我不想和他們一樣咳血,滿身灰塵——”
幽魂沉默地點了點頭,他知道巴瑞在說些什麼。
工廠裡的工人會得病,他們會得各種病。最常見的是肺病,而且,如果有一個人得了,那麼一家人就都會得。
他在經過棚戶區的時候見過很多次——一家人,或一個人,躺在街道旁,躺在已經死過人的發黴硬木板上咳出鮮血,無比痛苦,靜待死亡的到來。
沒來由地,幽魂心中升起了一陣煩悶。於是,他主動打斷了巴瑞,結束了對話。
“——噓,彆說了,巴瑞。接受吧。”
幽魂輕柔地說,然後向前走了一步。
巴瑞駭然地慘叫起來,明明還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卻已經像是被人開膛破肚了一般痛苦。刺激性的眼淚與鼻涕在他肥胖的臉上交錯縱橫,幽魂無動於衷,繼續向前行走。
“不,求你了,不要”巴瑞嗚咽著說。“我真的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
幽魂停在原地,凝視了他一會。
他想,卡裡爾是對的。
他們真的會哭,真的會做出一副懺悔的樣子。
‘但是,我們不能原諒他們。我們沒有資格替受害者原諒。’
幽魂走上前去,伸出右手,抬起了巴瑞的下巴。
“彆哭,巴瑞。”幽魂輕柔地說。“哭泣是人類的特權,而你不是。”
窗外有雨,開始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