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恐懼。”
“恐懼?”
卡裡爾微微一笑。
“是的,因為他們恐懼死亡。就像憤怒一樣??恐懼也會催使著人們,讓他們做出一些他們可能並不想做的事。讓我猜一猜,今夜有人向你求饒吧?”
“是的。”幽魂低聲說道。“巴瑞,他叫巴瑞。”
幽魂沉默了片刻,而卡裡爾隻是安靜地聆聽,沒有嘗試打斷或去追問。
他一直都是個很好的傾聽者。
“他哭著向我求饒說自己是被斯科萊沃克家族逼迫才去壓迫工人們的。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問他了。”
幽魂抬起頭,看向卡裡爾。他能在最漆黑的夜中視物,因此,他能看見卡裡爾此刻麵上的平靜。
“我問他,斯科萊沃克家族有沒有讓他們食人、開肉鋪、謀殺,拐賣人口,當街殺人,肆意搶劫他愣住了。”
“我又告訴他,既然他已經接受了自己成為斯科萊沃克家族的仆人,已經享受到了好處,那他就不應該再抱怨什麼了。”
“然後,他說他是因為想活下去才加入幫派的。”
幽魂抿著嘴:“他沒有說謊,卡裡爾,他是真的這麼想。但是,為什麼?難道人們必須依靠壓迫與暴力才能在諾斯特拉莫活下去嗎?”
又一個好問題,又是一個值得我用徹夜長談來解釋的問題。
“那要看你如何定義活著了,幽魂。”卡裡爾靠在椅子上,仰起頭。
被雨水徹底浸濕的衣衫還在持續不斷地帶來刺痛,而他不能脫下衣服,否則,這件因酸雨而變得沉重的衣衫恐怕會連帶著揭下他的一層皮。
卡裡爾現在沒有多餘的力量來治療自己,他也不願將力量使用在這種事上。
再者,這種刺痛感在他看來,其實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疼痛使人清醒。
“活著,不就是活著嗎?”幽魂不解地問。
“不,不是的這個問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既然你問,我就說一下我的見解吧,幽魂。”
“你可以聽,也可以記,但不要將它們當成你自己的想法。未來,你會對這些問題有自己的答案的。”
卡裡爾語氣溫和地開口。
“在我看來,活著有兩種定義。第一,是像城外的鋸齒獸一樣。隻渴求飽腹的食物,棲身的洞窟,交配的伴侶。除此以外,不做其他任何想法。”
“第二種則有所不同。”
“追求美味的食物。追求不僅能遮風擋雨,還精致溫馨的家。追求你愛著的,也愛著你的戀人還有生命的延續,孩子。”
“你能看出不同嗎,幽魂?”
再一次,幽魂用他特有的茫然表情給了卡裡爾回答。
鬼魂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聲音在庇護所內回蕩。屋外的風正在淒厲的號叫,他的笑聲混雜在其中,卻並不使人感到可怕。
“我看不出不同,卡裡爾。”幽魂略感沮喪地回答。他就是這樣容易被讀懂,所有的情緒都寫在臉上,就像一本攤開的書。
卡裡爾仍然笑著,他搖搖頭:“你不懂很正常,也沒人會要求一個一歲半的孩子去懂得這些,但是,我希望你記住一件事。”
“什麼事?”
卡裡爾輕聲開口:“那個叫巴瑞的人,他所追求的是第二種。”
幽魂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卡裡爾將第二種活著描述的非常美好,這讓他不明白,巴瑞憑什麼能和第二種扯上關係?
“實際上,幽魂。諾斯特拉莫上所有的幫派與貴族追求的都是第二種。但這並不意味著第二種是壞的,他們隻是用錯了方法,而且,錯得非常可怕。”
“方法?”
“是啊,方法這件事,不能全怪他們。這個世界有問題,幽魂。”
卡裡爾仰起頭,閉上眼睛,略感疲憊地歎了一口氣。他的聲音在接下來變得更為輕柔了,像是睡前的低語,或夢中的囈言。
“人人都想活的更好,人人都想有尊嚴的活著。沒有人想在工廠內忍受惡劣的環境工作上十八個小時,然後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回家中,在惡臭狹窄的棚屋裡咳出血液,將病痛帶給家人”
幽魂看見,卡裡爾臉上有雨水劃過。
“沒有人想忍受那些事,也沒有人應該忍受。但他們不得不忍受。他們隻有兩個選擇,加入幫派,或死在某個深夜。”
“選擇後者的人隻能咽下一切,咽下苦難、悲傷、憤怒、絕望有人反抗過,但他們的反抗在自動槍麵前什麼都不是。”
“不該這樣的,幽魂。”卡裡爾低沉地說。“這世界不該這樣的。”
“你很難過嗎,卡裡爾?”幽魂小心翼翼地問。
“不。”
“但是,你好像在——”
“——七個小時後叫醒我,可以嗎,幽魂?”
“啊?”
“我需要休息一會。”卡裡爾睜開眼睛,平靜地微笑。“我們的計劃還有最後一步需要進行,所以,七個小時後叫醒我,好嗎?”
“好的,卡裡爾。”幽魂低聲回答。
不知為何,此刻,幽魂有些難過。
但不是因為巴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