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無法說服我。”頭顱說。“你也不需要說服我,你使用力量,不需要我們的允許。”
“我早已死去,我隻是一片痛苦的記憶。我能和你對話,是因為你的到來。若你離去,我們便統統停止思考。你在和一片回響談話,鬼魂。你無法說服一個死去的人。”
“但我需要你們的幫助。”鬼魂低聲說道。“我需要一個打火石。”
“你不需要。”頭顱平靜地說。“死人無法給你任何幫助,看清真相吧,鬼魂。”
“什麼真相?”
“你力量的真相。”頭顱說。
“我們從未給過你任何力量,它屬於你,它不是所謂你想象中所謂‘受難者們的靈魂’,亦或者是我們痛苦的結晶。不,它不是。它是另外一種東西。”
頭顱空蕩的眼眶中緩慢地亮起了森寒的藍光,雨還在下,周遭陰森的廢墟之中,也有千百萬點藍光亮起。
鬼魂低下頭。
“原來如此。”良久之後,他說。“原來是這樣。”
卡裡爾睜開眼睛。
血腥味依舊濃鬱,在大廳之內逸散。女爵的屍體已經冰冷,她的形體如今一片狼藉,可怕到幾乎讓人不敢直視。漆黑的雙眼之內仍然殘留著森寒的藍色光輝。
那聲音還在繼續。
卡裡爾能隱約地看見一點它的形體,龐大無比,帶著深沉的怒意。毫無疑問,這不是正常的世界裡應該出現的東西。
沉默著,卡裡爾動作緩慢地抬起了右手。
——倒計時。
沒來由地,他想起了這個曾親口對幽魂說出的描述。
他曾說,自己是個定時炸彈,擁有一個看不見的倒計時。如今看來,這說法一半正確,一半錯誤。倒計時其實從來都能夠被看見,引爆按鈕甚至就握在他自己手中。
真是可笑。卡裡爾想。因為你的愚蠢,一個無辜的孩子將在他短暫的一生中承擔你的錯誤,甚至可能還會背負上一些不必要的愧疚。
而且,在這之後,他又將如何生活呢?他是否會察覺到自己身體的問題?
還有,諾斯特拉莫以後又將如何呢?
太陽是否能從雲層中出來?汙染會被清除嗎?城外的野獸會被趕走嗎?腐敗,幫派工人們的生活會好嗎?
他沒有答案。他的思緒現在繁雜的可怕。一個許久未曾被提起的名詞在這一刻從他心中升起。
兩個字,兩個音節,蔚藍色。它並不完美,但它比諾斯特拉莫要好得多。
要好上一千倍。
卡裡爾閉上眼睛,隨後再度睜開。
在下一個瞬間,他眼中陡然亮起了森寒的光。它們從未如此劇烈過,宛如藍色的太陽一般在房間內熠熠生輝。
可怕的痛苦隨之一同而來,卡裡爾能感知到自己身體內的器官正在破碎——那種力量在主人的意願下不情不願地壓垮了這具身體的一切。
肝、肺、心然後一路往上,藍色的光輝形如火焰般在身體內滌蕩,破壞一切,燒毀一切。最終,它們在千分之一秒內抵達了大腦。
“再見。”卡裡爾對著黑暗說。
這一刻,他並不感到疼痛,隻是很擔憂。
不!
黑暗中的聲音發出了一聲狂怒地叫喊,猩紅的烈焰在這一刻陡然爆發,試圖將他直接包裹,卻受限於帷幕的限製不得寸進分毫。
它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選定的祭品成為一具再無任何生命的屍體。
不!不!不!
憤怒在房間內滌蕩,可怕的嘯叫聲從帷幕彼端傳來。與現實世界毫無關聯的龐大重壓陡然降臨,讓堅固的房間搖晃,然而,它卻又毫無征兆地在下一個瞬間消散了。
黑暗隨之一同退去。
燭火搖曳,房間內一片平靜。
門外,有腳步聲響起。一個影子跌跌撞撞地衝入,在看見那具屍體的第一個瞬間便疾衝而來。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屍體,快速地眨著眼,手指的末端在不停地顫抖,過了一會,幽魂張開嘴,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一聲聽不清的細小嗚咽。
“”
他想說話,但他說不出話來。
身體顫抖,牙齒顫栗,肌肉痙攣——然後,一種幾乎將理智完全摧毀的情緒洶湧而來,將這顆未諳世事的心破碎了。
“啊,啊”他小聲的呼喊,抱著屍體,搖起了頭
他明明麵無表情,動作卻又如此輕柔。肮臟的臉上,有雨水朝下滑落。
今夜,諾斯特拉莫沒有下雨。
過了一會,幽魂放開了屍體。他將他放在地上,轉過身去,肩頸顫抖不已。他不說話,隻是不斷地發出一種詭異而破碎的音調。
要冷靜,幽魂——他說過的。
幽魂對自己說,模仿著卡裡爾的聲音。
可是,這不起作用。有巨大的悲傷滾滾而來。
他衣衫襤褸地站在金碧輝煌的房間內,顯得破碎又孤獨——而在下一刻,有一個聲音從帷幕的彼端傳來。借由幽魂悲傷的情緒,觸及了他的心。
+握住他的手。+
那聲音說。
什麼?誰?
+你很快就會知道我是誰,但是,現在,康拉德·科茲握住他的手。+
你是誰?康拉德·科茲又是誰?
+你想救他嗎?+
那聲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他用一個陌生的名字稱呼了幽魂,但是,不知為何,他那毫無語調起伏的聲音卻讓幽魂感到熟悉。
一種詭異的熟悉。
我想。
+那就握住他的手。+
沉默片刻,幽魂咬緊了牙關,依言照做。他顫抖著走上前去,握住了屍體的右手。
+很好現在不要動。+
那聲音以一種近乎歎息般的憐憫從帷幕彼端衝來,恍惚之間,幽魂仿佛看見一抹金光。
在下一個瞬間,他如遭雷擊般地向後仰去,漆黑的雙眸內,亮起了刺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