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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白色金邊長袍的巨人平靜地行走著。這裡是他的宮殿,他的艦船,亦是他親手為自己打造的眾多囚籠之一。
金碧輝煌的走廊上已經再無半個人影存在,禁軍提前疏散了所有人,以免他們親眼見證一名原體從宴會廳內氣勢洶洶地走出,從而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巨人其實知道康拉德·科茲對凡人並無任何惡意,現在的情緒也還算穩定。而且,就算失控,恐怕他也不會傷及無辜。
但他畢竟是一名基因原體。
而且,他是康拉德·科茲。普通人在看見他第一眼時便會因為從血與肉中誕生的本能恐懼而開始顫栗,這是無從改變的東西。
戴著他的麵具,巨人在走廊上無聲地行走著。
鏡麵般的天花板上被人以巧奪天工般的工藝雕刻上了細致而精美的紋路,無需抬頭,巨人也能知道自己的桂冠會在行走之間反射出耀眼而璀璨的光輝。
設計這段走廊的人名為米爾德麗,她的家族和她自己都因為這巨大的殊榮感到了萬分的榮幸。在這段走廊完工以後,米爾德麗更是發誓將永遠不再替任何人雕刻、建造、或繪畫。
“我的雙手將隻為人類的帝皇而舞動。”她說。
巨人至今還記得這句話,他會永遠記得。
當時,他戴著麵具,麵無表情地站在高台上,在萬眾歡呼中對跪著流淚、哽咽的米爾德麗表達了感謝。
“我感謝你,米爾德麗。”
但他真正想說的是什麼呢?
“不,不要浪費你的天賦。這不值得。”
他沒能說出口。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傑出的藝術家在生命最後因信仰與本能的衝突在狂熱的鬱鬱寡歡中死去。
她的家人們將她的屍骨焚燒成了灰燼,混入顏料之中,塗抹成了他的畫像,然後將它永世珍藏,世代敬拜。
他們視他如神——又一次。
是否人類的天性就是拱衛在一個神明旁邊,無論這神明是否虛假?
他不願再思考下去了,他停住腳步,停在一扇門前。
這扇門與艦船的其他部分一樣,都擁有統一的設計風格。巨大的雙頭鷹雕飾在門上冰冷無情地凝視。
巨人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他方才推開門走進。
內裡一片黑暗,一個影子在角落窺伺。這房間已經足夠寬廣,甚至可以稱得上過分寬廣,其內的家具也是一應俱全,而那個影子卻還是選擇蹲在角落。
“幽魂。”尼歐斯嘶嘶作響地說。“請彆離開。”
“......你會諾斯特拉莫語?”
“我會。”
“你怎麼做到的?”
“我學過很多種語言,其中也包括這一種。”
“你學過諾斯特拉莫語?”
“是的。”
“你來過諾斯特拉莫嗎?”
“沒有。”
“那你是怎麼學的?”
“在很久以前......人類在銀河係中是一個聯係還算緊密的整體。”
尼歐斯關上門,站在門前平靜地回答起了幽魂的疑問。他沒有去看後者,但他知道後者正在觀察他。
“他們在很多星球上定居,並發展演化出了獨特的文化。雖然有彆於他們的母星,但我認為這是好事,於是我學習了很多種語言。”
“很久以前?”
“是的,很久以前。”
“你活了很久嗎?”
“我......”
尼歐斯沉默片刻,搖搖頭:“不,我死去了很多次。”
“我不理解。”
“不理解是正確的,幽魂。這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它並不應該被理解......”
“那麼,你來找我做什麼呢?”幽魂嘶嘶作響地問,語調顯得有些急迫。
聽見這種急迫,尼歐斯記憶中有關於諾斯特拉莫語的記憶終於開始複蘇——這是無奈之舉,他的記憶實在是太過繁雜,太過龐大。
他的記憶是一座巨大的墓園,有很多隻有他才記得的人與事在其內一同沉睡。
尼歐斯記得的諾斯特拉莫語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一種富含詩意的語言,創造它和曾經使用它的人們熱情而洋溢著自信,他們是天生的詩人,浪漫且正直。
但現在卻不是了。
現在,它嘶嘶作響,音調尖銳。詩意仍存,卻是殘酷的詩意。使用它的人,也從正派的人變成了謀殺犯、不自知的反人類者和在痛苦中苟延殘喘的工人。
何其悲哀。
他沉默,然後才回答幽魂。他知道沉默會讓質疑更加劇烈,但他必須如此——記憶......席卷而來。
“......我試圖道歉。”尼歐斯說。
“又是道歉?”
幽魂的音調變得更加尖銳。“我不需要道歉。”
“那麼,至少你需要一個解釋?”
“......不,我不需要。”幽魂生硬地回答。
尼歐斯終於歎了口氣。
“不與你交談,是因為你已經不需要我去教導伱。他已經竭儘所能,將你所需要的東西儘數告知於你。”
一個生疏的、疼痛的父親凝視著他陌生的兒子,輕聲開口。
“你已經有了一個父親,你不需要我。”
沉默,再次沉默。當它再次降臨,幽魂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有些熟悉它了,而這一次,他必須自己打破它。
“......康拉德·科茲。”幽魂低沉地開口,突兀地問詢。“為什麼要給我起名?”
尼歐斯沒有回答。
他的視線正在結冰,痛苦的冰。
“昆圖斯有很多石像鬼,我見過很多。我給它們依次起了編號,但我沒有給它們起名字。”
“卡裡爾說,名字是極其重要的。如果你給了一個東西,或一個人名字,你就要承擔起照顧它的責任。因為它將永遠被你賦予的名字改變。”
“我沒有給石像鬼們起名字,因為我知道我不能照顧它們,我做不到這件事。卡裡爾也沒有給我名字,他稱呼我為午夜幽魂。我問過他為什麼,他隻是說,他沒辦法。”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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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給了我這個名字,我不喜歡它,可如果你想的話,我會接受。洛珈或許令我討厭,但他的確有一件事說得對,我的確能感覺到你和我之間有血的聯係。”
“但是,如果......如果你不想......”
在黑暗中,幽魂竭儘全力地用他最平靜的聲音問。“......那你為什麼要給我名字?”
因為我曾經想,因為我曾經也可以。
尼歐斯閉上眼睛,聲音如風中的絮語般響起:“......因為責任。”
“責任?”
“我對你們有責任。”尼歐斯說。
他仍然閉著眼睛,不願睜開。但是,正如他所說的那樣,責任正在呼喚。不是父親的責任,而是另外一份。
麵具在他心中平靜地低語,試圖再次覆蓋於他血肉模糊的臉上。尼歐斯拒絕了,他還需要一點時間。
隻要這一點時間就可以。他對自己說。
“這責任中是否包含有正常父親對孩子的愛,我不得而知。我的情緒與思維是分裂的,幽魂,你無法理解。除我以外,沒人能夠理解。”
“於是我用責任來束縛自己,我必須給你們名字——它是一個錨點,幽魂。它能喚起我的......情緒。”
......
......
黑暗之中,有人用高哥特語說。“我需要你。”
除此之外,再無回答。
尼歐斯低下頭。
“多謝。”他低沉地說。“謝謝你,幽魂。”
“你可以叫我康拉德·科茲。”黑暗中的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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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裡爾清晰地聽見了那聲咆哮。
如果他未曾親眼見過洛珈·奧瑞利安,如果他並不是這場晚宴的親曆者之一,或許他不會將這咆哮當成人類的聲音。
但他親眼見過。不僅如此,他還是這咆哮的源頭。
真是有趣啊......他想。
半神的力量,半神的軀殼,高貴到讓普通人無法直視......內在的精神卻孱弱到能被這樣的言語輕易地撕碎。
信仰?
一個真正的狂信徒是不會在乎非信者的流言蜚語的。
他轉過身。
宴會廳的大門轟地一聲被一個巨人撞開了,他有著金色的皮膚,字符在其上光明的舞動,而他的麵容卻扭曲到可怕。
“對我道歉!”他喊道。“否則哪怕你是康拉德的養父我也要你付出代價!”
“我不是他的養父。”
卡裡爾平靜地回答,對巨人的憤怒視若無睹——若是有旁人觀看這一幕,恐怕也不會感到疑惑,畢竟,他現在也是一名巨人。
“我說過很多次了,我和他隻是合作夥伴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