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這片籠罩了帝國的漆黑長夜中,一定還有其他的忠誠者正在拚死奮戰。我們絕對不會坐視不理,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地向那些卑賤的無生者與可恥的叛徒證明,人類的意誌與光輝不會就這樣輕易地被祂們用卑劣的手段毀滅。”
“什麼時候開始?”人群中的一個如此問道。他很高,褪色的明黃色盔甲上血跡斑駁。
掌印者不再言語,而是退後了一步。王座上的人抬起頭,看向羅格·多恩,那張臉上罕見地露出了一抹微笑,就連拉也為之震驚。
“不要急,羅格。”人類之主說。“這些事會一一被完成的,做任何事要一件一件來,不能操之過急。你是建築家,你最清楚不過了,對嗎?”
多恩沉默地頷首,他的臉皮緊繃且顫抖。
“佩圖拉博。”帝皇再次開口,呼喚了他的另一個子嗣。
鋼鐵之主大步走出人群,戰錘扭曲變形,被他提在手裡。他毫無表情,好似這具遍體鱗傷的甲胄之下包裹的是另一塊鋼鐵,而非人類。
“我在。”他說。“我在,父親。”
“我希望你能和羅格合作。”帝皇說,他已經顯得有點疲憊了。鮮血源源不斷地從胸口處流出,已經在他腳下製造出了一片血泊,很快就將四處蔓延。
“我已經和他合作過了。”佩圖拉博說。
“是的,我知道,我的兒子。”帝皇回答。
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一句也沒能說出來。他看著佩圖拉博,最後居然隻是吐出了一聲歎息。
這其中的複雜,實在是太過明顯。鋼鐵之主深深地低下頭,用左手摩挲起了胸口。一朵鋼鐵之花在指縫間若隱若現。
“.但是,這是另一項全新的職責。”帝皇如是說道。“我希望你能和羅格聯手,以泰拉為基礎,沿著太陽係沿途布防,每一顆星球都必須變成要塞。”
佩圖拉博扭頭看向羅格·多恩,後者伸出手,錘擊了一下胸膛。
於是他回過頭,對他的父親說:“我明白了,我和羅格會讓太陽係成為最堅固的堡壘。”
帝皇再次微笑了一下,痛苦和笑意正在他的臉上共同交織。拉已經阻止了他的淚腺很久,而現在,他終於再也無法忍受了。
保民官低下頭,眼淚在他黝黑的臉上肆意流淌。普天之下,隻有一個人能讓一名禁軍如此悲傷。他在心底發出了勸誡,試圖讓他的主君就此休息,去做一個病人應該做的事
“他有他自己的意誌。”康斯坦丁·瓦爾多說道。
拉抬起頭,發現禁軍元帥正定定地凝望著他。他的表情平靜至極,沒有任何悲傷顯露,隻有一片沉重的嚴肅。
“可是.”
“無需多言,拉。”瓦爾多拍拍他的肩膀。“他是一位船長,正在努力地讓我們所乘坐的這艘船在即將到來的風浪中幸存。我們是他的水手,我們理應聽他的拉起風帆,或準備火炮”
在他們低聲的交談中,帝皇再次呼喚。
“萊昂,請你過來。”
卡利班的雄獅一言不發地前行,走到了他父親那粗糙的寶座之下,單膝跪地,在父親的血中深深地埋下了頭。
“我來得太遲了,父親。”萊昂·艾爾莊森沉重地說道。“我被一樁不值一提的陰謀牽絆住了手腳,若戰爭一開始我便能夠趕回來,事態絕不至於發展至此。”
“沒有這種說法,萊昂。”帝皇毫不在意地回答。“你已經付出得夠多了但我仍有新的職責要交給你。還有你,費魯斯,你也是。請你也過來。”
費魯斯·馬努斯緊握雙拳,走出人群。他直視著前方,一點點地走到了雄獅身後,並未跪地,僅僅隻是低下了頭。然而,無論是帝皇還是雄獅,都沒有在乎此事。
“你們的故鄉離得非常近,因此,我想讓你們聯手作戰,以帝國的名義回到朦朧星域。”
“然後呢,父親?”雄獅抬頭詢問。
費魯斯·馬努斯以眼神發出了同樣的問題。
“然後一切如常。”人類之主平靜地說。“給敵人死亡,給忠者獎賞,僅此而已。在此過程中,你們勢必將遭受到無窮險阻,但我堅信,你們會一一安然度過。”
雄獅站起身來,他以長矛觸及額頭,無言地領受了命令。費魯斯·馬努斯對他頷首,和他一起走回了人群之中,並選取了一個角落,開始低聲交談。
那場遠征尚未開始,而他們已經深深地投入了進去。不知為何,拉居然覺得自己能隱約地體會到他們此刻的心情.
或許,這並非隻是因為他們還懷揣有仇恨,想對黑暗發泄。或許,這隻是因為,他們不敢也不願再去看他們父親那慘白的臉。
“福格瑞姆,察合台,伏爾甘——”人類之主一口氣喊出三個名字。“——我不願如此,但是,請你們走近一些好嗎?我有些看不清了.”
火龍之主大步奔行而去,趕到了他父親的王座之下。他的盔甲早已焦黑熔爛,正殘酷地掛在那高大的身體上。
徹莫斯的鳳凰緊隨其後,他走得很慢,而且每走一步,身後那片如陰影般的鬥篷便湧動一次。
以速度著稱的巧高裡斯之鷹反倒是最後一個抵達的人,他的胡須雜亂,臉孔疲憊,雙眼卻精光四射。
他是最後一個應和的人,但也是第一個開口的人。
“父親。”可汗稍作停頓,慢慢地呼出一口濁氣。“我大概明白您要讓我們去做什麼,徹莫斯、巧高裡斯和夜曲星彼此相距不遠.但是,比起這些,我更擔心您。”
“擔心什麼,察合台?”
“您的狀況。”可汗簡短地回答。“到底是什麼樣的傷勢才能讓您如此虛弱?”
帝皇微笑不答,隻是讚許般地朝他頷首,隨後便看向了福格瑞姆。
“過來,福根。”他親昵地呼喚,朝著鳳凰招了招手。“再近一些,好嗎?我要仔細地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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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莫斯人不知為何顫抖了起來,他一步一步地走上那王座,低頭彎腰,將自己尚未破碎的臉送到了父親無力舉起的右手旁邊。
人類之主不可避免地歎息了一聲,他將手放上福格瑞姆的臉頰,輕輕地拍了拍。
一陣溫暖的力量從他的手指之間綻放,光輝亮起,鳳凰背後的陰影開始一點點地褪去,也逼迫的眾人難以看清這裡正在發生的一切。
當光輝散去之後,他們卻發現,鳳凰正伏在父親的腳下失聲痛哭。他的頭發還是那種灰白色,但其背後的陰影已經消失,破碎的臉孔也完全愈合,再不見半條裂痕。
“我隻能做到這些了。”一位父親對他的兒子遺憾地說。“我沒辦法,福根,我很抱歉要讓你承受這些。”
徹莫斯人無法說出任何話語,隻是握住他的右手,眼淚不住地掉落,在血泊中激起一灘又一灘的漣漪。
帝皇舉起左手,對他的另一個兒子招了招手,於是伏爾甘便走上前來,將鳳凰帶了下去。他們並肩站在王座之下,等候著父親的話,而不是命令。
至少在這個時刻,他更像一位父親,而多過一位無情的帝皇。
“察合台,你已經猜出了我的想法。是的,這就是我要給你們的使命。曾幾何時,你們散落在群星之間,渾然不知帝國與泰拉的存在。而現在,我想讓你們從泰拉重新出發,回到你們的家鄉去拯救他們吧,我的兒子們。但不要像我一樣,我不是一個多麼合格的拯救者。”
“父親。”伏爾甘低聲呼喚。
“何事,我的鐵匠?”
“您已經做的夠好了。”
“看看你,伏爾甘”帝皇深吸一口氣,嘴角溢出鮮血。“啊”
他仰起頭,看向洞窟的頂端。馬卡多權杖所投射出的火光在其上跳動,映照出了許多壁畫。
手筆粗糙,煤灰在灰白色的石壁上留下了人類集體狩獵的景象,一幅連著一幅,看上去像是一個部落的進化史。
其中一幅尤為引人注目,那是一個高大的原始人孤身一人在黑暗中戰鬥的模樣,他左手持著長矛,右手握著火炬。在抽象的筆觸中,他那憤怒的眼神也仍然好似燃燒。
他對黑暗怒目而視,將其他人護在了身後。
“我不是什麼保護者。”他疲憊地垂下頭。“羅伯特,安格朗,科拉克斯,請你們——”
他沒能說完,一口鮮血忽然湧出了喉頭,引起一陣驚呼。掌印者卻敲擊權杖,示意他們不必驚慌。拉看著這一幕,心中好似壓上了萬鈞重擔.
直到康斯坦丁·瓦爾多的聲音通過某種鏈接從他心底響起。
+保持平靜,拉。+
+元帥?+
瓦爾多微微側頭,對他頷首:“他早已算到一切,你無需懷有任何驚慌,你們都是。”
他的思緒從鏈條中依次傳遞,一一遞進,傳達到了每一個禁軍的心底。
“——請你們過來。”人類之主勉強說道。
幾乎立刻,科爾烏斯·科拉克斯便從陰影中消散,又於他父親麵前出現。獨臂的努凱裡亞人沉默不語地走了過去,腳步沉重。羅伯特·基裡曼雙眼一片熾白,他臉頰緊繃,咬肌高度發力,牙齒咯咯作響。
“我很想以一個不那麼嚴肅的笑話開場,但它似乎聽上去不太像是一個笑話。”帝皇咳嗽著說道,越來越多的鮮血從他的唇齒之間逸散而出。
“您想說什麼?”拯救星之主輕柔地問。這個時候,他聽上去幾乎和他的一個兄弟沒什麼區彆。
“一個爛笑話而已,我的兒子。”帝皇咽下一口鮮血,低頭看向他們。
他的凝視是那樣悲傷,那樣愧疚,卻又蘊含著前所未有的強烈驕傲。他沉默地凝視著他們,他們也回以凝望。至少有一萬句話在這樣的交流中被無言地吐露。
羅伯特·基裡曼踏前一步。
“我應該留在泰拉,父親。”他緊咬著牙齒,如是說道。“您的這些.設想統籌,以及各類補給和人員之間的規劃.這項任務大概隻有我能勝任。因此,如果您想讓我回到五百世界,恐怕我必須拒絕。”
“羅伯特。”安格朗低聲開口,獨臂已經搭在了兄弟的肩頭。“就聽他說吧。”
“唉。”帝皇歎息一聲。“我無意要讓你做出那種艱難的選擇,羅伯特。”
“這並不艱難!”羅伯特·基裡曼高聲說道。
“但在我看來很艱難。”帝皇看向他,金色對上了熾白。人類之主微微一笑。“算了,回答我一個問題吧,羅伯特。你曾發誓成為人類的保護者,這份誓言是否還有效?”
“直到我死去,直到我形魂俱滅。”基裡曼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麼,你就應該回去。”人類之主說道。“五百世界的人民在渴望你成為他們的利刃,他們的盾牌。”
“可是——”
“——沒有可是了,羅伯特。”人類之主堅決地說。“每一次拯救都有其意義,生命絕無高低貴賤之分。我不願意看到你為了這項工作放棄那些人的性命,如果我讓你這麼做,你不會原諒你自己,我也不會原諒我自己。”
馬庫拉格之子深深地低下頭,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了。
“安格朗。”
“我在,父親。”群山之子上前一步。
帝皇無言地看著他,數秒過去,安格朗卻忽然笑了。這個笑容是如此的澄澈,如此的寧靜,不含半點痛苦與雜質。
“我明白的,父親。”他說,微笑無有間斷。“他們從未消逝,他們永遠在我身邊。”
他後退一步,並輕輕地將科爾烏斯·科拉克斯推向了前方。群鴉之主仰起頭,看向他瀕死的父親,漆黑的眼眸遮蔽了多數情緒,唯有那緊握的雙拳可以稍微讓人窺視一二他的心靈。
帝皇看著他,一秒過去,兩秒過去,他忽然問道:“沙鰻肉乾好吃嗎?”
科拉克斯怔住了,過了一會,他才點點頭:“很好吃。”
“我可以嘗嘗嗎?”帝皇問。“我從未吃過這種食物。”
科爾烏斯·科拉克斯抿起嘴,他伸手從腰間取出那個銀色的小袋,然後走上王座,挑出了一條較大的肉乾,將它遞到了父親的唇邊。帝皇張開嘴,輕輕咬下一塊。他咀嚼數次,笑意爬上臉龐。
“真是美味啊”
他咽下它,然後便垂下了頭。
掌印者敲動權杖。
“離去吧。”他說。“去做你們應該做的事情。”
藍光一閃,人群消失,洞窟之內就此陷入寂靜。馬卡多熄滅火光,提著權杖,慢慢地走下了王座,並疲憊地坐在了最底層的台階上。
在他身後,黑暗中的王座正在緩慢地變形。一些難以理解的機械從石座下方自發移動而出,連接上了帝皇的身體。他仍然垂著頭,一言不發,安靜地好似死去,鮮血蜿蜒而下,在黑暗中蔓延。
馬卡多低頭,默數著自己的心跳,慢慢地等待著。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洞窟的儘頭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掌印者抬起頭。
“我把他找回來了,消除了詛咒。”卡裡爾說,並慢慢地放下了懷中的天使。“但他受了很嚴重的傷。”
“但仍然可以被治愈。”掌印者說。他低下頭,用手感觸了一下天使臉頰的溫度。
藍光一閃,還處於昏迷中的巴爾人就這樣消失不見。他被馬卡多用他的力量送往了他的子嗣身邊。詛咒已除,僅憑原體自己的恢複力,他便可以戰勝死亡。
馬卡多相信他,可是.
他再次抬起頭,看向那個被猙獰甲胄包裹的神祇,視線一陣一陣地模糊。他無法直視對方,神祇在用疼痛懲罰他的不敬。
這並非卡裡爾的本意,他露出了一個歉意的微笑。掌印者卻沒接收,隻是執拗地仰著頭,直視他的朋友。
“你說,你有辦法讓他們離開。”馬卡多低沉地開口。“你要怎麼做到這件事?”
“這並不難.”
卡裡爾微笑著回答,他舉起右手,一抹金光從指縫間綻放。
“最後一次機會,記得嗎?”他朝著掌印者眨眨眼。“我一直留到了現在,我還可以忤逆最後一次權柄。”
“.”
在沉默中,馬卡多提起了他的權杖,他站起身,與這個巨人交錯而過,漸行漸遠,走向了洞窟的開口。
“馬卡多。”卡裡爾叫住他。
“什麼?”掌印者背對著他問。
“要成為我成不了的英雄啊。”卡裡爾說。
馬卡多沒有回答,繼續行走。
卡裡爾輕笑起來,笑聲傳出去很遠很遠,足以讓正在黑暗中獨行的掌印者聽的一清二楚。他走出去很遠,這才慢慢地停下了腳步,伸手扶住了岩壁,仿佛失去了行走的力氣。
五秒後,他聽見一聲利刃入體聲。
“你已經是英雄了,卡裡爾·洛哈爾斯。”馬卡多說。
一陣極暗從他身後狂奔而來,那是一具神明的軀殼。其背後纏繞著一具金色的骸骨,虛幻如靈魂。那空洞的眼眶中流著金色的眼淚。
掌印者使勁渾身解數凝視,卻也隻能窺見在極暗中窺見這麼一點影蹤。他隻能留在原地,扶著岩壁,看著他的朋友們一點點遠去。他將權杖緊握,眼淚終於滑落。
“不過萬年!”忽然,他對著黑暗高喊起來。
那聲音在黑暗中持續蔓延,在岩壁之間來回碰撞。像是宣告,像是咆哮,像是一個人對他朋友的賭氣,也像是一份承諾。
不,那就是一份承諾。
不過萬年,不過萬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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