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起來,露出尖牙利齒,雙眼幽深,如寂滅一切的黑洞。誠如他所言,月光王冠在他的頭頂開始散發光芒。
那真是微弱到不足以被稱之為光源的光,卻讓賽維塔感受到了灼燒般的疼痛。他的皮膚在盔甲下開始溶解,他的存在亦是如此。
如此劇烈的痛楚,賽維塔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隻是看著他的基因之父,想得到一個答案。
“答案是——”科茲上前一步,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戳了戳他的額頭。“——沒有任何死者責怪於你,你毫無罪孽,完全清白。亞戈·賽維塔裡昂。”
在他身後,在那燃燒著的大殿之內,亞戈·賽維塔裡昂顫抖著抓住了亞戈·賽維塔裡昂。他的胸腹被五根利爪刺穿,他吐著血,眼睛卻明亮如兩顆晝星。
他的聲音開始和康拉德·科茲合二為一。
“就是這個時刻.”他,或者說他們,輕輕地開了口。“你將在這個時刻記起一切。”
雷鳴聲大作,白骨神殿就此消散,漩渦最後一次將他裹入其中,康拉德·科茲的聲音卻始終在他耳邊回蕩。
夜之王的聲音穿透了黑暗,刺破了一切障壁,仿佛他昔日握在手中的尖刀般,精準無比地刺入了賽維塔的大腦,在他的顱骨中震耳欲聾地回蕩。
“殺了他。”
誰?殺了誰?
答案昭然若揭。
黑暗退散,灼人的月光卻始終伴隨。周遭是一片廢墟,數不清的亡靈站滿了每一個角落。他們在生前曾經有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名字,現在卻沒有人再去在乎此事。
賽維塔有心分辨,但他的眼前一片模糊,隻有一個影子保持著清晰,或者說,一個血淋淋的人。
那個人的皮膚上滿是扭曲的經文,他大張著嘴,失去了眼皮的眼珠盯著漆黑的夜空。光潔的牧師長袍已經被鮮血徹底浸透,或許不止如此,這身衣服其實已經成了他的皮膚。
他的皮被人剝了下來,卻又緊密地貼合著身體,不至於真的掉落
而且,他還在呼吸。
亡靈們發出一陣沸騰的咆哮。
賽維塔明白了,然後他笑了。
求之不得啊,真是求之不得。
他走向他,每一步都比邁出的上一步更加堅定,更加沉重。他走近躺在地上的艾瑞巴斯,然後舉起了右拳。垂直地舉起,肌肉完全緊繃,每一個關節都徹底鎖死
賽維塔看著他,然後揮下手臂。慣性、力量與鎖死的關節將他的手臂變成了一把貨真價實的尖刀,深深地砍入了艾瑞巴斯的身體。
自號為命運之手的純粹邪惡之物吐出一大口鮮血,渾濁的眼睛竟然在此刻變得清醒了過來。
他看向賽維塔,習慣性地露出了一抹嘲笑:“你終於來了,親愛的亞戈”
賽維塔閉口不答,揮動手臂,隻是這次稍微放鬆了一些關節的鎖定。
他的手臂仿佛一條鞭子般深深地嵌入了艾瑞巴斯的身體,這記鞭撻是如此疼痛、殘酷和血腥。就連艾瑞巴斯都為之慘叫起來。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被強迫放大後的痛覺在這一刻完全摧毀了他的思考能力,讓他變成了一灘癱在地上的爛泥。賽維塔冷冷地俯視著他,心中並無半點快意。
還不夠,對於艾瑞巴斯這樣的一個東西來說,這樣的刑罰還不夠。
他仰起頭,看向那些亡靈。他們站滿了這片廢墟的每一個角落,他們看上去沒有具體形象,隻有模糊的概念。
他們曾經是平民、士兵、阿斯塔特,是男人、女人、孩子,也是父親、母親、兒子、女兒.他們是帝國戰報中被忽視的一個部分,是冰冷且無人在意的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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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他們貨真價實地站在賽維塔麵前。
他眨眨眼,於是他們的形象逐漸變得清晰了起來。
“你們等了我多久?”賽維塔問道。
“很久。”亡靈中的一個答道。“但是,這份等待是值得的,艾瑞巴斯之死。”
賽維塔微微一笑。
如海潮般的亡魂們蜂擁而來,暢通無阻地穿越了廢墟,也穿過了賽維塔的身體,走到了艾瑞巴斯身邊,將他圍攏,然後,他們伸出了手。
有的手瘦弱枯槁,蒼白到仿佛退化。有的手穿戴著鐵甲,強壯無比,一手便能握碎人的骨頭.攜帶著無邊仇恨,這些手臂一隻接著一隻地搭上了艾瑞巴斯的身體,開始撕扯。
最開始是皮膚,然後是血肉與骨頭。他的鼻子和眼睛被握在手中,牙齒與舌頭則被踐踏在腳下。他不可能擁有如此巨大的質量,能讓此處的每一個亡魂都分得一杯羹,但事實就是如此。
艾瑞巴斯曾經殘害過的每一個人如今都握著他的心臟,唾棄著他的麵容。他們將久負盛名的黑暗使徒高高舉起,將這位可敬可怕的命運之手踩在腳下,然後開始咆哮。
以人類和複仇的神聖名義,對亞空間咆哮。
隻是單純的咆哮,沒有語句,其中憤恨與快意卻在瞬間擴散到了混沌浪潮中的每一個角落。
猩紅屠殺中的怒者,瑰麗水晶中的巨鳥,攪動湯鍋的肥胖老者,捧著一塊寶石沉思的雌雄共體之神以及祂們麾下的每一隻惡魔,都聽見了這聲咆哮。
然後是艾瑞巴斯的慘叫與求饒。
“放過我吧!”
他毫無形象地尖叫起來,聲音破碎到了數字的儘頭。他無法保持任何儀態,甚至沒辦法對現在的情況感到恥辱,他的思維能力被剝奪了,隻剩下原始的求生欲望。
他是一個純粹的邪惡之物,不懂創造,隻知道應該怎麼去毀滅和腐化那些美好的事物.他本該爛在泥巴裡,卻因為這份扭曲的欲望一步步走到了今日,成為了如今的模樣。
他對諸神放聲慘叫。
“請拯救我!”他痛哭流涕地喊道。“請出手吧,眾神,請拯救你們卑微的信徒!讓他脫離苦海!”
怒者冷哼一聲,為他的懦弱冷聲斥責,隨即大步離去,毫不留戀。
巨鳥嬉笑著收回自己的力量支撐,讓他的碎片從血肉變作爛泥,羽翼扇動,快樂無比。
肥胖的老者看也沒看他一眼,仍然專注地攪動著湯鍋,仿佛從未聽到過他的聲音。
隻有那雌雄共體,俊美異常的歡愉之神微笑著搖了搖頭,給出了明確的回答。
“你太醜了。”祂嫌惡地說。“我才不要碰你這種醜東西。”
於是神恩儘碎,被抽離,被磨滅。艾瑞巴斯的神智在下一秒便被亡魂們徹底抽離。他的血肉還被他們緊緊地攥在掌中,他的神智和那再無保護的靈魂卻被綁在了一根立起的石柱上。
他的形象渺小至極,醜陋無比,披著白袍扭動的模樣看上去和蛆蟲無異。他驚恐地看著四周的亡靈,想要求饒,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這些昔日被他根本不放在眼中的渺小存在,這些他甚至懶得投去過多關注的庸碌靈魂.他們因他而死,而現在,他們來找他了。
曾經高高在上者如今低聲下氣地尖叫求饒,然而,那些曾經也求饒過的人,真的會放過他嗎?
答案是否定的,他將在這裡經受永恒的折磨,且一直保持清醒,直到最後一個被他殘害過的人也再無怨氣。
賽維塔終於輕柔、和緩且舒暢地發出了笑聲。
——
卡裡爾伸出右手,用兩根手指刺穿了一塊滋滋冒油的格拉克斯肉排。他低著頭,仔細地端詳著這塊還在不斷往下滴著汁水的肉排。
無論這塊肉曾經屬於哪隻格拉克斯,它生前一定都熱愛運動,否則它不會擁有這麼緊實鮮嫩的肉質。然後是這些椒鹽,雖然被冠上了泰拉之名,但也的確是一種便宜貨。
它們卡在肉與肉的縫隙之中,被高溫烘托出了香氣,這香氣又和油脂混在一起,共同形成了某種令人難以忍受食欲的美妙氣味
卡裡爾輕輕地歎息一聲,用肩膀帶動了右手的活動,將這塊肉排移動到了一個突然從鐵床上坐起來的人麵前。
“很久不見了,亞戈。”他說。“你要來塊格拉克斯肉排嗎?”
那人摘下麵具,將它甩在一邊,張開僵硬的下巴,一口將肉咬進了嘴裡。他的吃相好似一頭野獸,正低著頭,用雙手捧著肉塊,不斷地啃咬、撕扯、吞咽。
汁水飛濺,某種更加晶瑩的液體也在此刻順著顴骨緩緩落下,在夜幕號的冰寒中變成小小的、晶瑩剔透的冰滴,最終落在地麵,摔成粉碎。
“慢點吃吧。”卡裡爾輕聲說道。“費爾隻是不喜歡吃肉排,可從沒說過他恨它們。”
賽維塔停下咀嚼的動作,咽下最後一口肉,順勢跳下了鐵床。他站直身體,冰霜從盔甲的縫隙中不斷掉落,那雙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卡裡爾。
“你也有份嗎,教官?”他忽然問道。
“如果我說沒有的話,你大概不會信我,畢竟你已經知道了一切.”
“是啊。”賽維塔麵無表情地點點頭,低頭看了眼那張掉在地上的麵具。
“隻是我沒想到這張麵具居然還擁有分裂佩戴者記憶的功能,我在過去的一萬年中在荒原裡到底和多少人見過麵?為何我忘記了那麼多次?”
卡裡爾搖搖頭,說道:“你在問一個最不可能知道答案的人,亞戈。至於它我認為,分裂記憶並不是它的功能,而是一種副作用。”
“無論如何強大,它也終究存在於物質界。要讓它發揮作用,你必須付出些什麼。剛好,你心中最強烈的一種情緒便是憎恨,隻是——”
“——我憎恨的是我自己。”賽維塔說,他似乎笑了笑。“真有趣啊,教官,這種一脈相承的自我厭惡到底是從誰那裡蔓延下來的?”
他盯著卡裡爾如是問道。
“.這是一個哲學問題。”
“那麼,您能否回答一下呢?”
“眾所周知,我不算什麼哲學家。”卡裡爾說,牽動手指,招來了黑暗,就此走入其中。
那張麵具飄蕩而起,飛入了他鼓蕩的衣角邊緣。賽維塔看著他的背影一點點地被黑暗吞沒,忽然微笑了一下。
“歡迎回來,卡裡爾。”他頓了頓,如此說道。
“也歡迎你,亞戈。”黑暗中的人如此回答,聲音一如萬年前般輕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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