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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最後一個入侵索薩的‘午夜領主’也死去的時候,戰爭也就自然而然地結束了,但瓦尼翁·塔西亞德並不想承認這件事。
在他的世界中,戰鬥機仍然在天空中呼嘯,那聲音近得仿佛能夠震碎他的耳膜。刺鼻的硝煙與鮮血的味道彌漫在城市裡,入目所及皆是支離破碎的屍體,說不清生前到底經曆了何等苦難.
在這一切的總和中,他正忙著用肩膀撐起一塊倒塌的廢墟。
就算以阿斯塔特們的標準來看,它也是塊巨大的碎片。因此瓦尼翁做起此事來並不容易,他畢竟少了隻手。他單膝跪地,用右手撐著邊緣,然後將大部分重量都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這裡曾經是一個公共觀星台,那些對星空有誌向的人們會來此使用天文望遠鏡觀察群星,年輕的男女們也喜歡來此渡過一段美妙的時光,而現在,它僅僅隻是一片廢墟。
瓦尼翁站起身,完全撐起碎片,並將扔至一旁,一對灰塵仆仆的夫婦就此映入眼簾,他們佝僂著身體抱在一起,手上的婚戒滿是灰塵。
用不著目鏡告訴他,瓦尼翁也知道這兩人早已失去生命多時。意識到這件事讓索薩騎兵內心中的一部分再次痛苦了起來,他伸手,想將那對夫婦從廢墟底下移出來。
他想,索薩會在戰後得到重建,所有遇難者都將被埋葬,因此你們——
他的手頓在了半空中,在那對父母緊緊擁抱的懷中,有一雙眼睛正在看他。
瓦尼翁再次單膝跪地,如山嶽般龐大的軀體卻沒發出半點聲響。與此同時,他努力地放低了聲音,想使其變得溫和。
“孩子,你叫什麼?”
在父母的屍體中,一個聲音說:“諾拉。”
“好的,諾拉。我是帝皇之鐮第一連的瓦尼翁·塔西亞德,你知道我們嗎?”
“媽媽說你們是騎士。”
“是的,我是索薩的騎士。”瓦尼翁朝她伸出手。“我曾宣誓保護索薩和她的人民,你就是其中之一,諾拉。你可以握住我的手嗎?”
一隻手從屍體中伸出,瓦尼翁小心地將她拉出,並第一時間將她抱了起來,並側過了身,用自己的身軀遮住了那兩具屍體。
他看著這個孩子,觀察與分析的本能告訴他,她不過四五歲左右。她的臉上滿是乾涸的鮮血,隻有一雙眼睛仍然明亮。她穿著一條碎花裙,亂糟糟的頭發上殘留著一個銀色的發卡。
瓦尼翁伸出一根手指,以完全不符合他這個體格的溫柔將這些血痂慢慢地蹭掉了,孩子接受了這件事,儘管它會帶來少許疼痛也沒有反抗。
這或許是出自因信任而誕生的順從,但也可能是一種麻木.
一陣微風吹拂而來,瓦尼翁希望這是因為前者。
“我的爸爸媽媽是不是死了?”
“.是。”
孩子並不意外地點點頭,表情沒什麼變化,眼淚卻忽然地滑落。
“他們說過這件事的,他們說,我可能會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瓦尼翁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句話,他讀過許多本書,他的見識和經曆是眼前這個孩子的數千倍,但他依舊無法回答這句話。這無關於知識多寡,而是另一種層麵的事。
第一連的副官壓抑住他內心的苦澀,轉過身,看見了一輛駛過戰場的緊急醫療車,一名藥劑師就坐在駕駛室裡。
他用斷肢還算完整的那部分撐住懷中正在哭泣的孩子,然後舉起右手,朝那輛車招了招手。它立刻轉彎開了過來,並停在不遠處。
它的後艙門緩緩升起,多達三十幾人的醫療人員從中挑出,迅速撐起帳篷,並布置了一個還算完整的無菌手術室。
瓦尼翁朝他們走去,將懷中的孩子交給了他們,自己則走到了一旁,開始和藥劑師交談,並接受後者的治療。
“我們獲勝了。”藥劑師說,他正用一整套完整的工具在瓦尼翁的斷臂處忙碌。
副官費了很大力氣才讓自己移開了視線,他凝視著不遠處燃燒的大街和崩塌的居民樓,看著救災車來來往往,推算著機仆的數量.
直到一陣劇烈的刺痛從左手肘部關節處傳來,他才想起自己應該回答藥劑師的話。
他惱怒地看向他。
“大人——”藥劑師歎了口氣。“——拜托你彆那麼看著我,我才是那個應該指責你的人,伱知道你的這隻手現在的情況糟糕到什麼程度了嗎?”
“最壞也不過隻是換一條機械手。”瓦尼翁甕聲甕氣地說。
藥劑師冷靜地且刻薄地搖搖頭。
“那是有先決條件的,無法安裝義肢的人在我們之中也大有人在,不要將機械教的技術當成萬能的解決方案,他們中有些人甚至沒辦法解決自己原裝肉體的排異反應。”
“據我觀察來看,副官大人,你的這條手臂很有可能要經曆多達十幾次手術才能將紊亂的神經調整至和機械義肢匹配的程度。而且,如果這個方案不奏效”
瓦尼翁看著他,準確來說,是瞪著他以及他胸甲右側的那個標識。
然後,他問:“你們古茲曼醫療研究學會的人難不成隻有這點水平?”
“你可以去找彆的醫生。”藥劑師眯起眼睛,輕飄飄地說。“實際上,我認為,除了雅伊爾濟尼奧·古茲曼本人以外,其他所有經驗豐富的醫生都會對你的這條手臂做出同樣的診斷。”
“當然了,你也可以去找鋼鐵之手的兄弟們,他們說不定會對你這個疑難雜症很感興趣,然後出手幫你。”
瓦尼翁轉過頭,用索薩本地方言吐出一個詞。
“混蛋。”
藥劑師繼續低頭忙碌,開始取出瓦尼翁斷臂處的碎骨,他自己的聲音則依舊保持著平靜。
“我不否認這點,我知道我是什麼人。不過,回到重點上來吧,副官閣下。戰爭的確已經結束了,你知道這場仗一共打了多久嗎?”
還不等瓦尼翁回答,藥劑師便自己給出了答案。
“三個小時又二十九分鐘。”他說,語調近似歎息。“我們的幫手殘暴異常且效率極高.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當然明白。瓦尼翁想。我又不是沒看過他殺人。
而且,搞不好,我是唯一一個近距離看過的。
藥劑師後退一步,收回他的醫療臂。他拍拍瓦尼翁的左肩,說道:“一天半以後記得來找我,這是留給你處理事情的時間。我會在協會駐地等待的,你還有很多場手術要做,大人。”
“知道了。”瓦尼翁說。
他沒有說更多,隻是側頭看著那個坐在醫療帳篷裡抱著杯裝純淨水小口啜飲的女孩沉默不語。
十二分鐘後,通訊頻道內傳來了戰團長的呼喚,要求他和所有高級軍官全部前往法羅斯山。
又過三十三分鐘,他乘坐著一輛臨時征召來的運兵車抵達了目的地,然而,當他抵達法羅斯山山腳下的防禦營地內部辦公室時,他並沒看見多少人——至少和他預期的人數不符。
通訊裡要求的是全部高級軍官,現在出現在他麵前的卻隻有寥寥十二人。他不清楚其他連隊是什麼狀況,但他自己的連隊.
瓦尼翁掐斷回憶,站到了這支隊伍的末尾。
戰團長曼希裡烏斯·索西拉以悲傷的目光凝視著他們,他那頭灰白色的長發間隱約可見斑駁鮮血。
而後,他緩緩開口,聲音裡卻沒有瓦尼翁記憶中的那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意識到這一點讓瓦尼翁飽受震動,因為他忽然發現,索西拉現在看上去是如此的蒼老。
“按道理來說,我應當講述一下我們的損失。”他停頓,搖頭。“但我不願這麼做,也不必這麼做,你們自己都知道答案。”
“我們會再起。”第四連的連長,無情者康蘇斯如此說道。“正如索薩將得到重建。”
瓦尼翁想表達自己的讚同,但沒能成功,因為戰團長身後的那扇門已經被人推開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走了進來。
他不是阿斯塔特,身形和在場的巨人們相比甚至顯得有些矮小,但他的出現卻讓許多軍官如臨大敵,幾乎想要拔出武器——直到戰團長索西拉命令他們放下槍。
“這位是原體的特使。”他嚴肅地說,並打開了武裝帶的一個固定格,將一張文件展示了出來。
瓦尼翁曾看見過它,因此他並不驚訝。多數人都和他此前一樣迅速地接受了這件事,隻有一個人沒有,而那人正是上一秒還在鼓勵眾人的四連長康蘇斯。
“真的嗎?”他麵帶懷疑地問,然後看向那個血人。“無意冒犯,特使大人,但我親眼看過你殺戮時的模樣.”
“康蘇斯!”戰團長立刻嗬斥。“對特使保持尊重!”
“不必.”特使說。
他的聲音裡並沒有官員們習以為常的權威,反倒顯得很是柔和,猶如一個學者,而且還是從未和人進行過辯論的那一派。
若不是他這幅尊容實在駭人,而且瓦尼翁本就先他的兄弟們一步認識了他,恐怕他真的會將此人當成一個學院派。
戰團長疑惑地看著他。
特使朝他搖搖頭,扯了扯自己的長袍衣領,手背上的血痂變成碎片般崩裂。
他看向無情者。
“你的懷疑不無道理,康蘇斯連長。不過,比起那份文件上對我的稱呼,我更願意將我自己視作一種不得已時才會被啟用的應急機製,或一種解決問題的方案。”
“換言之,我非常擅長解決問題,也正是因為這份能力,我才說服了諸位的原體。”
瓦尼翁扯了扯嘴角——這倒是實話
他的確解決了大部分‘問題’。
“所以?”康蘇斯用他著名的簡潔語氣追問,並得到了戰團長的瞪視。
“所以,你願意將我視作特使與否對我來說都並不重要,我來索薩僅僅隻是為了.”
他停頓片刻,將雙手抬起,手指舞動,然後緩緩握緊,空氣在他的手指縫間忽地炸響,如平地驚雷般響徹於所有人耳邊。
瓦尼翁禁不住感到一陣頭皮發麻,他看出了這個手勢——那正是握刀的姿勢,他的本能則先他的理智一步在內心深處咆哮了起來,要讓他遠離此處。確切地說,是遠離這個人。
無情者沉默許久,然後問出另一個問題。
“原體知道我們即將遇襲?”
“你問到了關鍵,是的,他知道。但他知道的事情和你們現在的遭遇有些偏差,他收到的消息是,有一支蟲巢艦隊即將抵達索薩。”
康蘇斯再次沉默,然後又問:“可他隻派了你一個人來。”
“不。”特使搖搖頭。“我雖然的確很擅長解決問題,但這樣的事並不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實際上,馬庫拉格之耀聯合艦隊大概已經快要抵達索薩的近地軌道了。”
“恕我打斷,特使大人——”戰團長的雙眼驟然明亮。“——原體親至?”
“當然,不然還有誰可以指揮這樣的一支艦隊?”特使答道。他刻意地停頓了一會,好讓他們接受此事。
瓦尼翁也被這個消息震得有些回不過神來,原體親至,這是何等的榮耀?大部分在五百世界內布防的戰團兄弟都很難親眼見到羅伯特·基裡曼一麵.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件事背後隱藏著的東西,因此他緊緊地皺起了眉,甚至沒有因為原體即將目睹索薩的現狀一事而感到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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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如果就連羅伯特·基裡曼都要集結起一支龐大的艦隊並親自抵達此處,那麼,我們將麵臨多大的危險?
他不是唯一一個想到這件事的人,半分鐘後,房間內的所有人都擺脫了那種喜悅。
針對此事的討論很快便誕生,也很快結束,高級軍官們接二連三地離開了此處,去向他們的連隊發布命令,以應對隨時都有可能到來的蟲巢艦隊。
隻有並不情願地晉升為一連長的瓦尼翁在戰團長的命令下留了下來——他將帶著‘特使’前往法羅斯山脈的深處。
這不是個輕鬆的活計,因為法羅斯的內部絕非外人所想象的模樣,內裡的一切都被金屬與機械替換,隨處可見裸露的齒輪以及粗大的線纜。
可詭異的是,組成它內部的那些漆黑石頭並未被移走,實際上,每一個齒輪,每一條線纜的排列都是順著這些石頭而構造的。
這些石頭在法羅斯山內部形成了諸多岩洞,密密麻麻,相互連接,曲徑通幽
而卡裡爾看見了更多,在那些黑暗處,有一些一看便知強悍的戰鬥機仆正在沉眠,它們每一個都有單獨的艙室。
布滿各處的自動炮塔和嗡鳴作響的激光陷阱則更不用提,就算隻是粗略來看,這裡的防禦等級都是山腳下營地以及各類防禦工事的十幾倍之多。
詭異的是,這裡沒有一個機械神甫或護教軍存在。
卡裡爾收回視線,停下了腳步。瓦尼翁·塔西亞德正在他不遠處與一台沉思者交互,他花了十幾秒的時間來完成此事。他似乎並不怎麼想來到這裡。
沉思者發出了一聲提示音,緊接著,它身後的金屬地麵猛然裂開,一個升降平台從中緩緩升起。他們一走上去,升降平台便驟然上升,速度極快,完全沒有考慮乘客的感受。
他們頭頂的金屬天花板一層一層地提前打開,發出的聲音單調無比,冰冷的氣流吹拂著他們的臉,讓一切都變得寒冷。這樣的上升足足持續了整整十分鐘方才結束。
他們就此抵達了法羅斯山的頂端,但奇怪的是,這裡卻滿是黑暗。數秒鐘後,一道燈光從黑暗對麵亮起,映照出了一條小路,以及一扇敞開的,充滿亮光的門扉。
“那裡就是路,大人。”瓦尼翁說。“您可以通過那裡找到這裡的負責人。”
卡裡爾轉過頭,看向他。他聽出了這位走馬上任的一連長的言下之意,但他並沒有再做任何挽留,反倒隻是點了點頭。
“多謝你的幫助,連長。另外,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可否給你們的空間站發送一則消息?”
“有關那個異形嗎?”
“是的。”
“我會自己上去看守他的。”瓦尼翁直截了當地說,並再次按動了升降平台,沒有給卡裡爾說更多話的機會。
卡裡爾目送他消失,方才踏上那條小路。他平靜地走到了儘頭,踏進了那扇門扉,眼前的世界驟然光亮,一個遠比剛剛的黑暗要寬闊無數倍的空間出現在了他眼前。
數不清的複雜機械在這裡運作,並不雜亂,反倒顯得極為自然,仿佛這裡天生就該是這幅模樣。每一台大型機械的齒輪運轉聲聽上去都是那麼和諧,好似一曲機械之歌。
卡裡爾舉目遙望,在不遠處,一個高約四米左右的身影正緩緩前行而來。
他披著機械教的紅袍,相較於多數仍然具備人樣的機械神甫而言,他就要激進得多。駝背,多足,多手,他幾乎就是一個機械神甫在嘗試更為激進的改造前的最後選擇了。
雖然怪異卻陰森,但至少他還給自己留下了半張臉
他就這樣慢慢地走到了卡裡爾麵前。
“咳。”
他清清嗓子,輔助呼吸器噴出了冰冷的氣流。紅袍下的機械之軀哢噠作響,那僅剩下的半張臉滿是皺紋,正被義眼中散發出的藍光照亮。
在他說話的時候,卡裡爾甚至能聽見齒輪和活塞的運轉聲。
“說實話,我沒想到這件事。”他如此說道,選擇了一個非常怪異的開場白。“我還以為最終會由我來將您複蘇——以科學、真理和歐姆彌賽亞的方式。”
他壓下軀體,以一種絕對不會被亞戈·賽維塔裡昂或是任何一個夜之子喜歡的方式仔細地打量起了卡裡爾,非常專注,但也非常冒犯。
他看了好一會,方才點點頭:“齒輪在上啊,您現在還真是個活人。”
“倒也不算”卡裡爾搖搖頭。“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我現在隻有很少的一部分味覺。並非身體原因,而是一種概念性的缺失。”
他的話讓那巨大的神甫迅速地繞著他轉了兩圈,速度遠超一般的阿斯塔特。在哢噠作響的古怪聲響中,他又開始連連點頭。
“嗯,嗯概念會和那些碎片有關係嗎?這可太有趣了,我曾經向羅伯特大人申請過要一枚來研究,但他拒絕了,還說我的行為會引發戰爭。”
他搖搖頭,咕噥著轉過了身,自顧自地開始行走。卡裡爾依舊沒有感到冒犯,他甚至微笑了一下,跟上了此人。
不過,說實話,在他看來,這裡根本就是一座巨大的機械迷宮,或機械監牢。而他對機械方麵了解不多,就連修個機仆都可能導致它們出現設計之外的古怪錯誤。
因此,他根本看不懂這些機械到底有何作用。
這是件很尷尬的事情,讓他那觀察事物的本能頭一次無能為力。他的引路者也沒有解釋的想法,隻是不斷地前行,拐彎以及發出咕噥聲,好像是小聲地提醒自己這裡應該怎麼走.
他們花了一點時間方才抵達一處較為空曠的地點——當然,這也是相對而言,相較於那些機械來說,這裡沒有過多的管道、線纜以及齒輪,但也顯得十分複雜。
幾十台龐大的沉思者,堆滿零件的數個工作台,密密麻麻的懸浮顯示屏,以及多達上百個的漆黑方形箱子。不遠處則是一個正在運作的鑄造機或什麼類似的東西
卡裡爾盯著它看了好一會,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稱呼它,他隻知道這東西有很多從天花板上降下的機械臂,而且,它們正在組裝一把爆彈槍。那款式不是他見過的任何一種。
“這裡是我的工作室.”
神甫說,並停頓了一會,齒輪的運轉聲變得有些密集。過了好一會,他才恍然大悟般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