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也是有大江大河的。
春天的時候,來自於更為北方的大片雪山,積雪冰霜都融化,水流漲潮,會有新的綠洲,會有動物追逐著水源,這些小的部族居無定所,就會追逐著這些小的動物。
去獵殺他們,去采摘雪山和險峻地方的藥材。
然後順著水流抵達那些大部族的地方,把皮毛,牛羊的犢子,還有藥材賣去,換來支撐部族生活的鹽巴,茶磚,兵器,然後再繼續追逐著水源離開。
“我們出不起在城邦裡生活的錢。”
李觀一訝異“吐穀渾統一西域三百年,不是建了許多城池嗎?”
薩阿坦蒂疑惑道“可是那些城池是吐穀渾人的啊。”
“現在是黨項人,然後是中原人。”
“我們一直都不被接納的。”
“而且三百多年前那個大英雄死掉以後,就亂糟糟起來了啊,現在有好多城的,各自都建國。”
三十六部的子民建國,吐穀渾雖然一統西域,卻終究缺少眼界,沒能徹底在思想上完成統一,這樣就是典型的人治和英雄時代。
並沒有將一統的念想烙印在所有人的心中。
當有不世出的英雄時候,可以將這些各部城邦整合在一起,成為歲月上堪稱偉大和繁華的國度,可是當這樣的英雄死去的時候,他建立的國度也隨之分崩離析。
李觀一目光掃過這部族,好奇問道“我看你們有這樣多的牛羊和獵物,到城邦裡麵可以換取多少的鹽鐵?”
薩阿坦蒂沉默了下,掰著指頭道
“三頭羊可以換一口鍋。”
“一頭牛,換一塊茶磚,這樣。”
李觀一動作頓住,看著這部族耗費一年時間積累的皮毛,肉乾,藥草,最後或許隻能換了一點點茶磚,鹽巴,這種情況,即便是中原王朝的壓迫,卻也遠遠不能相比。
李觀一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薩阿坦蒂想了想,把一把用牛角磨出的小匕首放在李觀一的手裡,道“這是我奶奶給我的禮物,我現在把它送給你。”
“我們本來是要把部族裡麵的老人們留在這裡,留下一點點的糧食,然後就走的,因為這一年部族裡又多出了些孩子,每年的收獲不能養活更多一點點的人,隻好把老人留在這裡。”
是西域貴胄的控製之策。
李觀一立刻就已經意識到了,薩阿坦蒂卻不知道這些,隻是道“可能是我們不夠努力吧,養活不了這樣多的人,如果不是你從天上下來的話,他們一定留在這裡了。”
“聽說在靠近聖山的地方有天葬,人們死去的時候會在山上,讓飛鷹吃掉自己的內臟,回到天地裡麵。”
李觀一握著那精致的牛角,道“這樣嗎?”
薩阿坦蒂道“也是沒辦法的。”
“西域用金錢,銀錢,小錢,隻有族長他們能去大的城裡麵,因為他們是佩戴刀的武士,像是我們這樣流浪的部族,是下等人,性命隻值一條草繩。”
薩阿坦蒂和李觀一聊著這些,就跑去幫助那些老人們了,李觀一把陶器放下,這裡的人有些不敢和他說什麼,隻是雙手合十說“金珠。”
“金珠。”
李觀一咧了咧嘴。
他不是什麼金珠。
況且,那個叫做金豆子。
天策府眾人各自探明情況,回到一處,將所知的消息對了一番,皆是有些複雜,雖然早早知道了西域情況惡劣,卻未曾想到會是這樣。
隻有長孫無儔習慣這裡,道“因為吐穀渾王是農奴出身,卻掀翻了之前壓在自己頭頂的人,他成為統一西域的霸主之後,他的後代對於流浪民,農奴的壓迫遠比曾經更厲害。”
“應該是擔心再出現第二個吐穀渾吧?”
樊慶低聲道“末將潛入了那聖湖之中,發現不少屍骸,其中屍骸的骨頭上有被啃咬的痕跡,留在這裡的人,應該彼此之間出現人相食的情況,然後才死。”
“應該是勝利者吃了其他人,然後餓死。”
“以及兩敗俱傷,流血被禿鷲吃了。”
“這湖的下麵,幾乎是白骨累累。”
李觀一揉了揉眉心,緘默了下,道“我等之後,先去之前說好的地方落腳,無儔。”
長孫無儔行禮,道“君侯。”
李觀一道
“明日一早,你就去尋二郎,將我的親筆信給他。”
長孫無儔聽到李觀一的稱呼,神色古怪了下,道
“是。”
李觀一道“南宮。”
南宮無夢發呆走神中,李觀一喚了幾聲,才手忙腳亂反應過來,道“什麼?”
李觀一道“你輕功最好,又有神兵,去尋契苾力。”
“將吾所在之地告訴他,問他,可還記得當日之約?”
南宮無夢臉上神色鄭重,道“是。”
“南宮領命。”
她遲疑了下,道“那將軍你呢?”
李觀一看著這部族,回答道“我既然是中原的遊商,那就和這些人暫且一起,弄清楚西域的情況,這般複雜的情況,如果不能實地去看看,是不能弄明白的。”
“好了,都休息吧。”
眾皆領命退下去,李觀一坐在一側岩上,瑤光在旁邊安靜看書,李觀一看著天空,心中沉吟,西域的情況比起他所預料的還要惡劣。
狼王攝政王已經吞吐四方,黨項國難以抵擋。
可三十六部貴胄卻隻維係自己的統治,壓榨普通的部族牧民,李觀一手指按著眉心,夜色下看著這寧靜的部族,相互枕著睡著,彎刀就在懷中,月色寧靜,卻有一種隻在懸崖邊行走的感覺,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殞命。
這就是亂世啊,中原的百姓當牛做馬,卻也要賣掉女兒,兒子;西域的牧民部族流浪各處,卻要把老人拋棄,維持自己的部族存續。
“一個人的命價,是一條草繩。”
“唉……亂世。”
李觀一看著天空群星。
他忽然明白了,兩年前的契苾力為什麼,會騎著一頭毛驢,獨自穿越遼闊的土地,抵達江南的江州城,去懇求陳鼎業的幫助。
為什麼在李觀一允諾了土地和保護之後,契苾力會是那樣巨大的反應。
一條人命,就隻是一條草繩。
那時候的契苾力,是何等的絕望,何等的執著,才獨自踏上了前往中原的道路?而他族裡的人,又是怎樣的覺悟,才讓那時已算是不大不小一個高手的契苾力上路,而不是庇護自己。
是為了活下去。
都是為了活下去。
李觀一胡思亂想著。
肩膀上傳來輕輕觸感,銀色發絲垂落在他身上,銀發少女枕著他的肩膀靠著,李觀一微怔,感覺到了輕微卻穩定的呼吸聲音,恍然自語“畢竟這一天發生的事情也太多了。”
“瑤光應也是困的不行了……”
銀發少女嗓音寧靜,道
“我醒著呢。”
李觀一頓住。
西域蒼茫遼闊,明朗月色下,這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消亡的部族沉睡著,李觀一坐在這裡,銀發少女睜著眼睛,清醒理智且克製著,靠著少年君侯的肩膀。
然後用右手的小拇指,輕輕勾著李觀一的袖袍。
月色之下,呼吸相聞。
銀發少女嗓音寧靜“您想要做什麼,我都在。”
“您要前往怎樣的未來,我都在。”
“九色神鹿不相信您,我相信。”
李觀一垂眸,回答道“好……”
他看著這些西域之民,獨自飲那奶酒,目光看著遼闊的天空,西域麼……
沉睡著的薩阿坦蒂低聲呢喃著
“天格爾……”
“金珠。”
李觀一心中有決定下來。
李觀一想著:“我們要去的那個村鎮,麵積其實不小,周圍也有水源,有綠洲,如果薩阿坦蒂他們不嫌棄的話,不如就在那裡駐紮下來吧。”
“按照合理的價格,收他們的貨物。”
“如果說他們願意的話,就請傳播消息,說這裡有一個中原人,被他們稱呼為金珠,被稱呼為天格爾的中原人,願意收攏這些流浪在西域的部族。”
“願意庇護他們。”
李觀一還不知道,這個隻和瑤光說出的承諾,這個隻是心中不忍做出的決定,會導致怎樣的未來,他隻是想要做便是決定了,他的過去,他的先生,無法讓他如同這個時代的豪雄一樣。
去屠城,去用人頭鑄造京觀來宣揚自己的威名。
就在此刻,在李觀一的念想落下的時候,他的體內,九州鼎再微微鳴嘯了下——
李觀一微怔,元神內斂去看。
九州鼎劇烈鳴嘯!
內部九色神鹿之處得到的九色神韻,緩緩散開。
原本隻蘇醒九分之一的神韻,竟然隱隱約約,開始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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