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重道和周仙平都持拿兵器,護衛在了陳鼎業的身邊,也因此,都看到了那匣子裡的首級,沉靜威嚴,須發已白,臉上都帶著傷勢,卻自有一股凶悍霸烈之氣。
當代英雄,沒有不認得此人的。
夜重道握著兵器,低聲道:「神武王。」
生平一甲子,其中三十年是大陳國最荒唐的皇子,然後按劍而起,用十餘年去名動四方,走到權位頂峰,十餘年沉淪山野之後,再度崛起,按著劍,去征討這浩蕩天下。
即便是他們,對於這位陳國霸烈的王,也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情緒,這曾經是他們最鋒銳的王,也是最大的敵人,此刻隻是一顆頭顱。
這代表著神武王失敗了。
他們都知道了陳鼎業的戰略,此刻皆神色一凜,回過頭去看自己的陛下,陳鼎業捧著匣子,他的臉上,帶著恍惚之感,苦苦支撐數日之後,得到的,隻是神武王的死亡。
就仿佛戰略的全部崩盤,這個大營之中,氣氛在一瞬間僵硬下去了,他們看著陳鼎業,包括那使臣,也在暗中注意著陳鼎業的變化。
此乃攻心之計也。
是要告訴陳鼎業,他的戰略已經徹底失敗,而此刻,大應國不打算和他繼續廝殺下去,彼此見好就收,休養生息一段時
間。
陳鼎業卻忽然大笑起來了。
他的笑聲一如往日,雍容爽朗。
起身,躬身將這匣子放在桌子上,笑著道:
「濮陽王,兄長。
「許久未見。」
「彆來無恙否…………」
「為何,如此疲憊啊。
夜重道,周仙平皆覺得一股悲涼,而那使臣卻不知道為何,心底生出了一絲絲的寒意,陳鼎業將狼王的首級留下,看向使臣,道:「你一定是應國年輕一代有勇有謀的人。」
「這一次來此,做此計謀,一定很危險,你是想要用這樣的法子,來讓自己更快地走上台前,擁有踏上亂世的資格吧。」
使臣不卑不亢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
「陛下英明沉著,必不會因斬臣之性命,而害大國威儀。」
陳鼎業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好,好!」
「好一個不會斬你的性命,而害大國威儀,你這樣的人,有勇氣,有決斷,也有謀略,若是我的兄長在這裡的話,一定會非常欣賞你,會和你好好喝一頓酒!”
「可惜,你遇到的是孤,是寡人。」
那使臣神色忽然緊繃,他看到了,那抬起頭的陳鼎業,眼底的神色幽深,沉靜,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狠厲殺意,在看到狼王死去的一瞬間,陳鼎業的心態再度變化。
他伸出手,把這匣子合起來,輕輕道:「殺了吧。」
使臣麵色大變:「陛下——」
錚然出鞘的聲音肅殺,這使臣倒在血泊裡,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想要去觸及到陳鼎業的鋒芒和怒意,所有人都感覺自己的心臟都有些顫。
陳鼎業伸出手,小心翼翼捧著匣子,輕聲道:「我們小的時候,不,是我小的時候…………兄長你就是這樣帶著我出去玩。」
”你已長成了,騎馬踏花,好不快意,我卻隻在你後麵緊緊跟著,你去喝酒聽曲,動輒灑落銀錢的時候,我隻和尋常歌女一起拍手鼓舞,說當真是豪邁不羈的灑脫模樣。」
「那時候,我多羨慕你啊。」
「我爬樹,掉下來的時候,你就如現在我捧著你一樣,夾著我,得意洋洋走過大街禦道…………哈哈,往日種種,近在眼前」
陳鼎業最後把這個匣子,放在了自己的大帳之中,伸出手,撫摸這匣子,輕聲道:”征戰一生一甲子,你大我十多歲,這一輩子沒有多少安定時候。」
「我帶你回家。」
他的手掌抬起,按在了劍柄上,那一雙終於磨礪地清淡鋒利的眸子垂下,輕聲道:
「如果我還活著的話…………
夜重道和周仙平隻跟著陳鼎業往前,隻是跟著陳鼎業到了大帳外麵,就不再往前了,就隻安靜看著前麵,過去了許久,大帳掀開,陳鼎業麵色如常地走出。
他穿著陳國風格的王甲,比起西域,草原自不必說,比起應國風格質樸沉厚的風格,陳國戰甲更為精致,造價雖然更高,但是在兼顧防禦力的時候,也具備了威儀之感。
陳鼎業金冠束發,一身暗沉甲胃,文武袖戰袍垂落,按著劍,隻是往前走到高處,夜重道,周仙平跟在他的身後,寂寞無言,陳鼎業站在高處,看著這北部天下:
「當真是高處不勝寒啊」
「當年我從兄長手中,得到這皇位的時候,不曾想到過,這竟然是一個如此讓人疲憊的位置,那時候我隻想著,這或許是一個足夠顯赫的位置。」
「可顯赫,代表著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陳鼎業伸出手,掌心籠罩著風,輕聲道:「血親之中,多有廢棄,多有死亡,如今那同袍兄弟姐妹之中,長公主對我宿有仇恨,猶如陌路;如今兄長也已去了。」
「天儀是我和薛家之後,本就離心;文冕則視我如仇敵,站在這裡,放眼望去,四麵八方隻是覺得孤獨寂寞,不勝蕭瑟。」
「所謂孤家寡人,當真如此啊。」
夜重道和周仙平對視一眼,低聲道:「陛下,如今我士卒疲敝,宇文烈悍勇,國家經曆一年多的征戰,已是疲憊,應國既有退卻之意,我們是否要退兵。」
夜重道,周仙平說完之後,就垂首等待陳鼎業的回答。
陳鼎業握著劍,道:「卿等說的不錯,既已是狼藉如此,那麼,早早退兵,似乎也是符合兵法和大勢戰略的選擇」「應國做出這樣的事情,一則打擊我之士氣。」
「二則,也是要告訴我,大勢已去。」夜重道,周仙平無言。
陳國戰略,分作兩邊,如今西域一方的狼王沒有能夠勝利,沒能拿下整個西域,反倒是失了性命,其實已經可以宣告大勢已去,隻是此刻他們在這裡,情報的傳遞不夠迅速。
卻也不知如今的天下局勢詳情如何。
這個時候,順勢撤兵,建築防線,以一方大國底蘊,休養生息,雖不必說可以展露霸業,至少能穩住國家局勢,讓大陳的基業延續下去。
陳鼎業道:
「但是,既是孤家寡人,既是無道昏君,就讓我做一做這個身份應該做的事情吧,應國已用這樣的手段激我之心,打算告訴我,兄長那邊失敗,不過隻是因為他們也已衰頹了。」
「他們若是有力量的話,為何不率大軍,前來討伐我?」「是不喜歡嗎?」
夜重道,周仙平看到,陳鼎業本來黑白參半的長發,一點一點,儘數蛻變,化作了純粹的雪色,白發揚起,毒龍張開自己的獠牙,拔出了劍指著前方:
「若不能有所成就,就讓大陳祖宗基業,在我身上覆滅!」「何必把這事情,交給後人?」
「退兵??」
陳鼎業眼底閃過一絲絲戾氣,往日種種皆閃過,道:「繼續——」
「進軍——百裡!」
陳皇陳鼎業,在遭遇到了最大打擊的情況下,在知道自己原本戰略徹底崩盤的瞬間,並沒有在這種巨大的壓迫之下徹底癲狂,也沒有如同黨項國國主那樣陷入放縱。
他拔出了手中的長劍,指著前方。
損耗壽元的窮奇凶煞功法,徹底展開來。壽數開始了大幅度的削弱和燃燒。
應國的謀略,是成功,卻也失敗。
成功之處在於,陳鼎業果然被觸及到了心境,就如同狼王的兵鋒逼迫了薑萬象的氣機和壽數一樣,陳輔弼,亦或者說陳輔弼代表著的戰略之敗,讓陳鼎業的心境起伏,壽數損傷。
但是失敗之處卻在於——
他們算錯了陳鼎業,沒有預料到,他並不曾在這巨大壓力之下崩潰,而是掙紮站起,越發緊地握緊了手中的戰劍,在這絕境之中發出一陣怒吼。
這位君王在後人發現的史料當中,是一個複雜的人物。其前半生和後麵的生涯,簡直如同兩個人。
往往是朝堂越發強勢,底蘊洶湧的時候,他就會陷入奢侈享受之中,但是當周圍可以依靠的人一個一個死去,當他陷入真正絕境的時候,反倒能夠支撐起局麵。
局勢越是危險,他展露的秉性和韌性,就越發讓人側目。是日,宇文烈應對陳鼎業,突厥可汗聯軍。
交戰,從容有度,不落下風
宇文烈支撐數日,卻因為後方,各大城池城主率軍勤王,討伐狼王之戰,導致了後方不穩,後勤被極大地乾擾削弱,軍勢逐漸支撐不住。
第二神將,突厥可汗的鐵浮屠騎兵,和陳國夜馳馳騁。宇文烈收到軍令,不得不在兩邊戰線皆後撤百裡。
是戰,占據中原和北方大部疆域的應國,對西域伸出的勢力被極大影響,其中陳國,以及突厥草原,一上一下,同時在在邊軍發難,應國不得不潰敗後撤。
陳國失去了西域的布局,失去了那驍勇的暗線神武王應國太師眼睛被武道傳說親自斬碎。
失去了兩百裡的邊疆。
此戰,這兩個中原大國,都算是傷筋動骨,甚至於可以說是元氣大傷;而西域遼闊戰場之上,這兩個國家的爭鋒,也就是狼王和西意城的活躍。
最後卻是導致西域黨項國直接先沒有了。
此戰之後,陳鼎業親自騎乘著戰馬來到前線。
他提起自己的長槍,最後在國家新的邊疆,在千軍萬馬麵前,舉起手中的旗槍,於是古樸的戰旗飄揚,陳鼎業帶著兜整看著自己戰旗之上的紋路。
「不適合插在這裡啊」
最後他低下頭,讓夜重道帶來新的旌旗。
他親自更換了旌旗,撫摸著血色的蒼狼紋戰旗,不知道怎麼的,又想起了年幼的時候,被兄長夾在胳膊下麵,年輕的神武王帶著他騎著馬匹,踏著落花,他看著周圍人們羨慕的眼光。
鬢發已徹底蒼白的陳鼎業輕聲道:「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