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有先之死時,瑤光觀天象,見天上的巨門星星光大亮,旋即搖搖欲墜,李觀一知道不對的時候,守在魯有先府邸外麵的兵士們嗅到了血腥氣。
一部分人前去稟報李觀一,另外一部分人以兩刀盾手,兩槍手,又有一名精銳刀弩手在後的五人陣勢,走入院落之中,見到的隻是那鬢角白發飛揚的將軍肅穆而立,鮮血噴出。
魯有先殉國的消息傳到天策府當中。
周平虜趕到的時候,見到了那位肅穆將軍的最後一眼,這位謀人第一的年輕謀士走出來的時候,臉上的神色略有失魂落魄之感,許久不能回神。破軍看著魯有先,最後也隻是道:
「好一個魯有先,好一個【拙】將。」
「好一個守城第一,一直到死,都不曾敗了這份名頭。」
破軍看旁邊道心都被魯有先衝擊到了的周平虜等人,知道這些陳國的降將,是被魯有先的壯烈選擇給衝擊了內心,破軍拍了拍他肩膀,道:「這天下偌大,有如君這樣願意馳騁於天下,為中原求太平的。」
「也有如魯將軍這樣,縱然身死,也要殉國的。」破軍頓了頓:「這樣很好。」
「天下亂世,群雄蜂擁,豪傑並起,皆有自己的所求和道路,男兒至死也不回頭,這天下才算得是精彩絕倫,縱是與我眼底,不過愚忠,可也是風骨凜然。」「隻是可惜,如此良將,竟是在陳鼎業的麾下。」
周平虜低聲道:「魯有先將軍今年四十九歲,他年少從軍的時候,陳皇才剛剛出生沒幾年,他見過陳國最鼎盛的模樣。」破軍道:「可惜,可惜。」
天策府找到了最好的木材打造的棺材,將魯有先屍骸收斂,李觀一看著肅穆閉目的名將——他和魯有先相識很早,那時候的魯有先,擔任的是陳國都城左近未城的最高統帥。
李觀一的第一個官職校尉,就是薛道勇老爺子和魯有先爭吵一番得來的;而第一個險些將李觀一和麒麟逼迫入死局的,也是這位魯有先將軍。
李觀一都已經從江州城回了關翼城,魯有先竟然判斷出李觀一有問題,提前攔截,若非那時候的魯有先也隻是六重天的名將,若非那時候的關翼城中隻是常備軍。
若非是沒有祖老用性命截下那一縷生機。李觀一和麒麟,怕是難以脫險。
李觀一沒有想到魯有先會自殺殉國,但是卻又覺得,這才是這位將軍會做的事情,天下亂世到了如今這樣,也不過隻是英雄殺英雄。「將軍且休息吧,一番惡戰。」
「如此亂世,你可以安睡了。」
李觀一雙手捧著此劍,放在魯有先身軀旁邊。
而後親自舉行了魯有先的葬禮,城中百姓都來相送這位將軍最後一程,男女老少哭泣者極多,明明是盛夏的使節,可是滿城的紙錢飛舞,猶如白雪皚皚,籠罩此城。
李觀一親自扶靈,將這位當代神將,埋葬於鎮西雄城之外的山上。青山隱隱,碧水長青。
李觀一拈起一捧土,增添在魯有先的墳墓之上,道:「就讓魯有先將軍,永遠看著這城池百姓,安居樂業吧。」
破軍看著李觀一,道:「若是文鶴在,一定會笑著問一句,主公將魯有先埋葬在他投降殉國的地方,豈不是要讓他世世代代永遠看著這地方?」「也未免太過於閻羅地獄了些。」
李觀一道:「地獄笑話?」「或許如此吧。」
他看著這沉肅的墓碑,墓碑的碑文是他親自刻錄的,上麵寫著【陳大將軍魯有先之墓】,李觀一道:
「但是,若是當真還泉下有知,我希望讓他看看,這一座他拚儘全力修築的邊城,將會失去邊關要塞的作用。」諸將微怔,看著墓葬前的李觀一起身,他鬢發微揚:
「十年之內,這鎮西雄城,將會成為內城。」
「天下百姓,來往如梭,此城繁華,不用再出現如今這樣的惡戰,我想,魯有先將軍泉下有知,當會喜歡那樣的未來吧。」破軍輕聲自語:「讓本來的邊關要塞,成為內城。」
他忽然輕笑:「主公,你有的時候說出的話,輕描淡寫,卻又實在是嚇人得緊,魯有先會不會開心我不知道,但是,要做到那一點的話,我們如今的勢力,可還是遠遠不夠的。」
李觀一看著破軍,道:「狼王戰死沙場,魯有先城破自儘,活佛金身圓寂,蕭無量斷臂廢功,我們一路走來,擊敗諸多敵人,也有許多朋友死去。」
「他們也有自己的夢想,也有自己的目標。」
李觀一看著自己的手掌,這本來撫琴的手掌,早已是滿手血腥,道:「我們擊敗他們,勝過他們。」
「亂世之中,我們走到這一步,不知道踏碎了多少人的夢想,不知道粉碎了多少人渴望的那個未來。」
他的手按在魯有先的墓碑上,道:
「我們已不能夠就此止步了啊,先生。
「天下大勢,洶湧磅礴。」
「手中染遍這英雄之血,不走到最後,安能罷休?不走到最後,豈能罷休?!先生,這踏破天下,,敗儘群雄之後的那一個結局,可願繼續同行下去?」破軍看著眼前的神將,微微拱手,微笑道:
「敢不從命。」
李觀一將魯有先的虎符,腰牌,並諸多物件,收攏整理,然後派人送入陳國之中,隻交給了夜重道他們,隻明言,是魯有先將軍遺物,讓他們送回陳國。
夜重道,周仙平等皆是慨歎,見城牆之上,諸麒麟軍守軍威風凜凜,士氣如虹,隻看這樣的士氣和軍心,已是天下強軍,知道此刻麒麟軍有後方遼闊西域作為緩衝,占據此城,陳國援軍不是對手,隻能夠後撤三十裡戒備。
天策府眾軍也未曾立刻逼近,雙方中間間隔了數十裡緩衝,各自收斂百姓,未曾交戰。
暗中提議魯有先殺民為軍糧,死死撐住的那個將軍,哪怕是投降之後,仍舊不甘,因為麒麟軍要修整鎮西雄城,把百姓暫且安頓在城外,故而心中生出一個計策。
暗中鼓動諸多降將,欲在日落的時候,以火油焚儘百姓所住的帳篷,把這十數萬人齊齊焚了,滅了秦武侯的仁名,趁亂奪馬奔逃。
為樊慶所察覺,證據確鑿,在鎮西雄關百姓麵前,公布其罪之後,按其罪行,判處了斬首之刑,麒麟軍又治理了這一段時間,趁亂欺壓良善的惡人混混,以及軍中惡漢。
有功必賞,有過必罰。
刑之以律,約之以法,又為政寬仁,各地百姓,一視同仁,凡數十日,城中百姓皆稱頌政策,鎮西雄城逐漸恢複了原本興盛。
而夜重道等將剛剛撤離前線的時候,打開了魯有先留下的東西,有一封給妻兒的遺書,一些碎銀,些許刀劍衣物罷了,夜重道歎了口氣,派親兵親自騎馬,將這些東西送回去。
在鎮西雄城剛剛出現問題的時候,魯有先被困於內城之中,和外界的消息斷絕,有人要陳鼎業去誅殺魯有先的家人,陳鼎業卻隻是道:
「魯有先,國家良將,駐守孤城數十日,沒能前去支援,縱然逼不得已,投降於李觀一,那是卿等之錯,是我等之錯,如此良將,還要去殺他的妻兒,汝是何涼薄!」
「當厚待之!」
於是非但未曾懲處魯有先的家眷,且數次封賞,加魯有先之子官職,加魯有先夫人誥命,恩寵不絕,後來魯有先拚死傳遞出消息的時候,則眾臣皆道將軍忠誠。隻是這一日裡,陳鼎業苦夏,獨自在有著寬簷的宮殿下乘涼,宮殿裡有一大鼎,鼎中盛放大塊寒冰,散發出白色寒氣,縱然是這個時節,快要入伏,也能感覺到颯爽涼意。
陳鼎業閉目小憩,忽然夢中,見大陳氣運如龍,如城池大,威嚴肅穆,可仔細一看,卻見城中無數豺狼猛虎,張牙舞爪,要吞噬這龍,城池四麵皆垮塌,唯有西方,有一巨柱撐天,氣運大龍乃盤踞此柱,仍有幾分體麵。
隻是忽然,這最後一根撐天巨柱晃動,忽然坍塌。
整個氣運金龍朝著下麵就狠狠地墜下來了,那些個豺狼,猛虎撲在金龍身上,氣運金龍的鱗甲之上,滲透出臟汙之感,不複原本威嚴。
一種失重感讓陳鼎業身子一顫,猛地驚醒過來,雙目睜開,宮殿裡麵堆放著許多的寒冰,寒氣森森,卻讓他不能安下心來,隻覺得渾身燥熱,背後汗水打濕衣裳,心裡難寧。
踱步走出的時候,見宮殿門口有精巧琉璃風鈴墜在地上,碎裂開來,是日心神不安,當日夜,夜重道的騎兵將魯有先殉國的事情告知了陳鼎業。也送來一個匣子。
陳鼎業此刻的心境,仍是為之恍惚,看著那匣子,不知道為什麼,陳輔弼被殺,斬首送過來的畫麵不斷的在眼前閃過,他生怕再打開匣子,匣子裡麵放著的是魯有先的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