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鯨客抬起頭,看到天空中的雲海都被從中間劈開來。便是知道,薑素是真的動了狠的。
薑素握著寂滅神槍,站在這裡的時候,心中當真是有要揮大軍不惜一戰將此地踏平的念想,但是此刻江南之勢,天下之勢,又有釣鯨客,又有薛神將和司命。
以此刻來的軍勢,拿不下背靠江南的李觀一。必可以敗之,卻不能殺之。
可是,不能殺之。則毫無意義。
李觀一總會卷土重來。
兵家統帥的大局觀和後方出現的事情,讓薑素禁不住歎息,甚至於有些羨慕起來那個如今還有銳氣的弟子來。
若是宇文烈,則是會毫不猶豫選擇衝鋒,但是薑素終究是整個應國的太師,他還記得數十年前那個站在自己麵前伸出手的少年薑萬象。而現在,彼時的少年人,已經垂垂老矣。
於是他知道即便是軍神,即便是正麵戰場之上所向睥睨的武道傳說,也終究是有不能夠違背的東西,他歎了口氣,手中神槍寂滅插入地裡,白發蒼蒼的太師朗聲道:
「李觀一!」
「你我皆有數萬大軍,此刻僵持於此,我不得進,汝不得退,自天啟十一年秋到如今,天下亂戰已有兩年有餘,列國皆是疲乏,百姓希望休養生息。」
「你我再戰,則天下生民,都要受苦。」
「不如這一次,就你我兩人比一比勝負如何?!」
「若是你勝了,老夫就此撤兵,這些城池本來就是陳國錯有,此刻讓給你無妨,可是若我贏了,你等麒麟軍,就要退出此城,後退三百裡。」
薑素的聲音遠遠傳出,義正詞嚴,為國為民。
李觀一還沒有回答,釣鯨客已是冷笑,大罵道:「你們兩人比一比薑素你這一張臉是怎麼說出這一句話來的,幾百歲的老怪物,天下第一神將,要和一個十九歲的小子比。」
「說的還這麼豪邁,不過就隻是欺軟怕硬。」「你為什麼不去和劍狂比一比?!」
「你要不要去秘境裡麵,找到那一頭活了幾千年的太古赤龍,然後和他說,我們不帶兵馬,來比一比?!」
「怪哉怪哉。」
「我還以為你屁股後麵已經有了拉屎放屁的東西。」「怎麼臉上還長了一個?」
「給你臉了!」
釣鯨客的冷笑聲音,嘲諷聲音滾滾落下。薛神將虎軀一震。
嗯???這年輕人,這麼猛?
老司命和老玄龜麵麵相覷。即便是李觀一都覺得臉皮有點難繃,作為武道傳說裡麵最低,從一個乞丐起家,坑蒙拐騙什麼都試過的家夥,釣鯨客語言的攻擊性實在是超過所有人。
薑素殺意內蘊,道:
「我要和李觀一說,不是和你這樣的乞丐。」「李觀一,你來。」
「戰是不戰!」
李觀一知道這個時候,他自己不能後撤,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迎戰若敗,豈不是士兵狼藉,若不迎戰,秦武侯的名望銳氣終歸要頹弱幾分。
李觀一踏前,手掌按著城牆,看著騎乘神駒之上,威嚴肅穆如同鐵塔般的天下第一神將,道:「好,我和你比!」
釣鯨客,薛神將,還有眾人皆是微變。卻在此刻,聽到了李觀一道:
「但是,隻是我自己和你比,這一座城池,是我等兒郎拚儘全力打下來的,是他們的戰利品,我一個人做不到,我也不可能,隻我一個人敗給你,就把這裡交出去絕不可能!」
「而且,我已經答應了一些人!」「我絕對要守住這裡!」
「我絕對,不會像是之前那些人,不會像我的父親,不會像是叔父他們,把他們拋下了!」
李觀一的眉宇揚起,目光烈烈,道: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你我的天下。」
「江南也是這千萬人的江南,不是我一句話,就要抹去他們的意願。」
「你若是要來戰,那就戰吧,薑素,你要和我天策府打多久都可以,你們想要打多久,我們就陪著你們打多久,一直打到完全的勝利為止。」
李觀一這一番話語裡麵自有一股豪情氣魄在,百姓士卒皆是奮勇,本來還擔心李觀一踩坑的風嘯呆滯了下,然後眉毛都鬆緩著耷拉下來,連連點頭道:「啊對對對,就該這樣!該下酒的!」
左右環顧,卻沒有酒水,隻好摸出不知道從哪家店鋪裡麵買來的料酒,欺騙自己的大腦這玩意兒就是極妙的純釀,勉勉強強下嘴對付一下。
好酒!一股菜味兒!
薑素看著李觀一,李觀一也看著薑素,這位天下第一神將道:「好!」與其說要得到此城,不過是他想要發泄一番失去子嗣,卻又不得不班師回朝之情緒。
他把戰槍放下,摘下神弓,拈著箭矢,鎖定李觀一。那種失去血親的殺意濃鬱。
李觀一握住了破雲震天弓,破雲震天弓張開,指著那坐騎之上的垂暮老者,兩人的煞氣皆是濃鬱至極了,李觀一的胸中,九州鼎鳴嘯劇烈。
八重天巔峰的氣焰。
即便是和薑素的差距很大,但是猶自也有著拔劍之心。
他站在這城池之上,背後是遼闊的疆域,是萬萬人的支持,他穿著戰甲,緋色的麒麟紋在江南的風中舞動著,李觀一的箭矢指著那薑素,目光淩冽。
殺死父母的人,害死太平軍多少戰將的罪魁禍首。狼王之死,古道暉之死,蕭無量斷臂。
還有諸多的同袍。仇恨!血仇!!
終於直麵這血仇,諸多仇恨的最初,諸般往日都從眼前,從李觀一心中翻湧而去了,無數的念想,狼王的聲音,古道暉的決絕,還有那一個個故人的聲音亂糟糟地出現。
最後,李觀一的腦海裡隻能夠想到那稚嫩時的記憶裡麵,娘親輕拍他身,輕聲哼唱著的歌謠,忽然記起那一日那女子抱著她,春日流光,江南水長。
她的下巴擱在孩子的額頭,微笑哼唱著古老的歌謠。『唯願我家孩兒,長命百歲,長樂無憂。』『長命百歲。」
『長樂無憂。』
除此之外,一切空白。
破雲震天弓的箭矢,指著薑素,指著這傾儘三江五湖之水不能洗刷的血海深仇之人身上,恍惚之間,自那一日起十餘年時間,翻卷而過。
那溫柔女子終究從那個孩子身邊離去了,孩子跌跌撞撞往前走。
穿著樸素衣服,臉上帶著稚嫩卻機敏笑意的小藥師,穿著藍色暗紋袍服的十四歲小客卿,金吾衛,逃犯,道人,流浪兵團首領,這一個個畫麵從眼前掠過了。
『在下李觀一,是回春堂的藥師」『我薛家客卿,李觀一」
『李觀一,金吾衛!』「貧道,李藥師」『家父太平公『麒麟軍!!!」
李觀一抬眸,弓弦拉滿,箭矢崩射而出,往日種種,儘數崩碎,站在這裡的,是跨越往日種種的秦武侯,一雙臂膀戰戟,打下了偌大疆域的當代豪雄。
箭矢暴射如光柱,太師薑素一箭回擊。
薑素的箭矢後發先至,擊破了李觀一的箭矢,李觀一卻似本能避開一步,箭矢從他的臉頰旁邊射出,臉頰之上出現一道血痕,鮮血流出。
麒麟軍的軍旗烈烈,秦武侯氣質森然。太師薑素神色沉靜,拈起第二枚箭矢。李觀一也以第二枚箭矢對攻。
第二枚箭矢,仍舊在空中碎裂開來,釣鯨客和薛神將,老司命等人不曾開口,他們看到這終於走到了仇敵身前的李觀一,感覺到他的精氣神高度凝聚了。「可惜,即便是以神兵,想要在這個境界,就和薑素對攻,也不可能啊,不要說擊敗他,哪怕是稍微占點便宜,也很難。」
薛神將道:「是,薑素的武功已抵達化境。」「除非」
老司命道:「除非什麼?」
薛神將道:「除非他突然突破,箭矢的力度比起之前兩箭都暴漲,打那薑素一個措手不及,就可以在這三軍之前,落那薑素一個大大的麵子,可是這怎麼可能呢?」
老司命和釣鯨客都覺得這就是屁話。臨陣突破。
老司命連連搖頭:「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哪怕我站李觀一這小子,可這事兒太荒謬了。」
「老頭子我賭我三十年財運和你說,這事情,不可能!」
李觀一搭著最後一箭,精神凝聚為一,就在這個時候,忽然耳畔傳來了巨大的鼎聲,李觀一體內的氣機一滯,於此江南十八州州城當中,一隻祥瑞以超高速度急速抵達。
黑白食鐵獸,一路狂奔,如同是從西南群山一路翻滾進入江南的肉彈。
而在祥瑞的背上,南宮無夢身穿甲胄,抓著祥瑞的脖子肉,幾乎害怕得被顛倒下來,南宮無夢小臉煞白,卻仍舊忍著害怕,衝入天策府,大喊著道:
「大捷!大捷!!!」
南宮無夢腰間帶著的,是那諸多城池的印璽!
唯一一個可以肉身承載氣運,還不用擔心壓不住這氣運而倒黴的怪物。
氣運如浪潮,翻滾入此地。氣吞萬裡,如虎!如虎!南宮無夢入江南。李觀一身上氣魄,猛然暴漲,九鼎之聲鳴嘯,西域那居胥山最高峰的九鼎,爆發出一陣強烈無比的蒼涼鼎鳴,就此刹那,李觀一體內氣機暴起。
終於有那一步踏入九重天中。手指一鬆。
箭矢,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