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大唐最新設立的鷺草驛八十餘裡的一條逼仄峽穀,叫做刺骨溝。
北方高原凜冽的寒風吹到這裡隨著地勢驟然收窄,風聲如猛虎嘶吼奔行,暴雪之時,雪片在這條峽穀裡不像是飄舞下來,倒像是砸落下來,落在衣衫上都噗噗作響。
峽穀中段兩側的山體高低起伏不定,黑夜之中,數片緩坡上有火光閃動,若從刺骨溝的南端進入,往北行走,那這些火光時而可見,時而不見。
雨水多的夏季,這些柏木上會生出些蘑菇,但大多劇毒,誤食死去的人不在少數。
經往此處的人漸漸將這些柏木叫做死人柏,覺得不祥,恨不得遠遠避開。
然而許多殊勝的條件,卻又最終令很多商隊無法拒絕。
這裡不缺取暖和埋鍋造飯所需的柴火,方圓兩百裡之內,也隻有這裡有合適的木材可以用於修補馬車和駝車。
還有一些治療毒蟲咬傷的藥草,也隻在這裡找得到。
滑坡造成的斷裂的山體邊緣,還有很多天然的洞窟,派人駐守的話,便可以在這裡中轉貨物,堆放馬隊所需的乾草。
在不祥和實用之中,在這條道上覓食的人選擇了實用。
從西北流亡過來的胡人貴族、北方部落爭奪的幸存者、波斯來的教徒、大唐帝國的逃犯…形形色色的人群來來往往,硬生生的將這裡變成了大唐和北方諸國通貿路線上的一個補給地。
大唐的地圖上,這裡就叫做冥柏坡。
才是入夜時分,刺骨溝裡已經完全看不清路了,一隊七八個人一腳深一腳淺的踩著雪,借著火光的指引,在這個時候趕到了冥柏坡。
這幾個人凍得不輕,雖說冥柏坡這裡地勢獨特,狂風好像被兩邊的山體和那些橫七豎八的柏木吞掉了大半,但一停下來還是在止不住的打擺子。
“油茶!油茶!”有兩個人衝著一頂圓穹大帳的裡麵就歇斯底裡的叫喊起來。
這兩個人看上去都不是善類,打擺子的時候,體內的血肉都像是活物扭動起來,裡麵有氣勁湧動的聲音。
“閉嘴!懂不懂規矩!”
“十五哥今夜就在春風樓,你他娘的想死彆連累我們!”
然而聽到周圍的低聲怒喝,這兩個被凍得喪失理智的人瞬間反應過來,縮起身子就鑽進了前方的營帳,一聲不吭的在火坑邊上蹲了下去。
冥柏坡裡能夠住人或是當做庫房使的地方一共也就四十多處,現在有生火取暖的地方也就一半。至於這些住處或是商隊常駐人口的庫房,倒是因地製宜,就地取材,建築形製沒一個一樣的。
冥柏坡裡對外來人提供吃食的地方有兩處,除了最靠近道口的這幾頂圓穹大帳之外,另外一處更好的去處就是他們口中的春風樓。
春風樓在暴風雪中尤其顯得狂野。
它的主體是冥柏坡最粗的一根柏木,但這根柏木已經被雷電劈成了兩半,而且中間燒空了。
最早將之作為居所的人找了十幾根長短不一的圓木撐吊腳樓一樣撐住了它,然後用山石堆砌空處,又用毛皮遮蓋上方。這種隨心所欲的做派,使得這棟建築從一開始就是個搖搖欲墜的怪物。
原本就是這樣的底子,後麵接手的人自然更為隨意的修修補補,哪裡漏雨就切一塊樹皮或是覆一塊牛皮上去,哪裡透風就再堆些石塊,提一桶爛泥柴草塞進去,狂風裡有些搖晃,就再多支幾根木撐。
數十年下來,這棟東拚西接的建築越來越桀驁不馴,但同時變成了冥柏坡最堅固厚實,最保暖的好去處。
它斜挑在高處,暴風雪一來,其餘窗口都用木板封死,隻剩下兩個窗口還往外透露著光亮。
那先前叫喊的兩個人即便終於等來了滾燙的油茶,但當他們每次從帳篷的縫隙裡朝著春風樓看的時候,他們身體還是會忍不住的顫抖。
他們總感覺夜色裡的那座樓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惡魔,而那兩個窗戶就像是始終盯著他們的惡魔的眼睛。
顧留白坐著的地方就挨著一個窗口。
他身前就是一個火塘子。
怪樓裡空間不小,一共生了三個火塘子,暖和是暖和的很,但通風的口子少了,除了他所在的這個位置之外,其餘的地方煙氣都比較刺鼻。
樓裡另外兩個火塘子邊上都圍了有五六個人,顧留白所在的這個火塘子邊上除了他之外,就隻有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