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哪裡來的?”
這兩名修行者胸悶至極,但情知今夜已然討不到好,當下也不多言,迅速往後方的陰影裡掠去。
方才穿過一條街巷,突然一輛停靠在路邊的馬車車廂之中,有一雙手悄無聲息的伸了出來,摸向其中一名修行者的脖子。
這名修行者絲毫沒有察覺,但他身旁那名修行者身上卻突然響起了奇異而清越的鐘鳴聲。
“小心!”
這兩人身上真氣狂湧,都是如有青色的發光藤蔓瘋狂滋生。
那雙手也不和這兩人的護體真氣硬碰,悄然收了回去。
“如此多的高手?”
這兩名修行者身影未停,呼吸之間已經和這輛馬車拉開數丈,若是在平時,這兩名修行者必定要折回去打碎那車廂看看內裡躲藏的是什麼樣的修行者,但眼下是在幽州,兩人又直覺那人的修為極高,根本不敢造次。
“那是什麼東西,居然能示警?”
馬車車廂之中的徐七麵色也陰晴不定。
這兩名黑衣修行者的真氣修為都在七品中上的水準,原本他若是能夠偷襲成功,解決了其中一人,那另外一個人單打獨鬥他倒是也不懼。
但兩人明明未發現他隱匿此處,在他出手暗算時,其中有一個人身上卻是有什麼東西能夠自動發音。
這種東西他從來沒有聽說過,不知道顧十五或是胡老三知道不知道。
……
“又出事了?”
五皇子才跟著顧留白剛剛掠到若離坊的一座賭坊的樓頂朝著王若虛尖叫連連的方位望去,結果突然就聽到了流矢破空帶起的尖銳嘶鳴聲。
“驚風箭?”
他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金吾衛的驚風箭?那種號稱驚得修行者要中風的李氏禦箭?”裴雲蕖頓時哈哈笑了起來,“刺激!”
“什麼聲響?”
五皇子一點開玩笑的心情都沒有,“還有什麼巨獸在撞牆?”
撞牆?
裴雲蕖瞬間就想到了一個肩膀高一個肩膀低的洛陽土包子美少年。
該不會又是這個倒黴蛋?
接著她豎起耳朵聽著夜風中隱約傳來的尖叫聲,又忍不住笑了,“好像真的是王若虛,這人倒是也能惹事啊。”
“紅杏?”
五皇子喊了一聲,發現周圍並無段紅杏的回應,他便明白段紅杏肯定聽到驚風箭的聲音就過去一探究竟了。
“不過去看看?”
裴雲蕖心癢難耐,卻發現顧留白一開始似乎有過去的想法,但很快止住了身影。
“周驢兒和佛宗的人在了。”
顧留白平靜道:“周驢兒帶著王若虛往我們這來了。”
“?”裴雲蕖瞪大眼睛朝著發出撞牆聲的方位看,看了老大一會,果然看到周驢兒背著王若虛蹦躂過來了。
“二小姐,十五哥!”
遠遠看見顧留白和裴雲蕖,周驢兒就很高興的揮手。
“……!”王若虛看著屋頂上三個人看著自己的樣子,就羞愧欲死,隻想遮住自己的臉。
但他雙手抱著那盆東西,卻又生怕丟了。
五皇子一看這百聞不如一見的洛陽修行界第一帥,就頓時忍不住笑出了聲,“這麼客氣,過來就過來了,還一盆年花過來當見麵禮?”
王若虛倒是還不知道眼前這人是真正的長安李氏老五,但他知道這人能夠和裴雲蕖、顧凝溪並排站著在這裡看戲,就絕非尋常人物。
既然已經見到了正主,他也有種解脫之感,直接將那盆東西往麵前一舉,道:“這盆子就是那綠眸要的天鐵。”
“這盆子就是十五哥要的天鐵?”周驢兒也不傻,跳到屋頂上就將王若虛放了下來。
“哈哈,某人要花一筆大錢了,果然是一份大禮。”裴雲蕖原本覺得王若虛好笑,現在轉頭看著五皇子,覺得五皇子好笑。
五皇子也頓時尷尬了,沒想到看戲看到了自己的身上。
“大食人將這天鐵送了過來?”顧留白伸手接過那盆盆栽,伸指一彈,彈掉了一片石皮,果然看到內裡露出了幽幽的墨綠色。
他心中自然欣喜,蓄謀已久的東西終於到手,但想到方才的驚風箭,他還是馬上問道:“是誰在追殺你?”
“不知道。”
王若虛一隻手按著自己的肩膀,隻覺得那半邊肩膀恐怕也骨裂了,他想想就欲哭無淚,怎麼走到哪都會被一幫子人圍堵追殺,“人數不少,露麵的就有二十多個,裡麵最少兩個七品修行者,而且帶頭的口氣極大,一圍住那個院子,就說殺光裡麵的所有人,砸爛裡麵多有的東西,恐怕他們已經得知了確切線索,知道天鐵在那個馬幫的貨物裡頭,而且做了偽裝。”
五皇子皺著眉頭看向顧留白,“這天鐵除了能打造兵刃,有那麼重要麼?”
顧留白明白他的意思,哪怕有個五萬貫的委托,在此時的幽州,如此大張旗鼓的殺人搶奪東西,也必定上達天聽。這塊天鐵對他來說獨一無二,極為緊要,是因為這塊天鐵的特性符合他將來的修行,符合龍婆的傳法,但對於彆的修行者而言,恐怕也沒有那麼重要。
裴雲蕖也明白五皇子的意思,但她卻是馬上有些同情的看著五皇子,道:“這天鐵對於修行者而言恐怕的確沒那麼重要,不過要是能夠栽贓嫁禍弄死一名皇子,那就很重要了。”
小醜竟是我自己?五皇子背心出了冷汗。
“先生救我一救!”
他馬上就對身旁顧留白行了一禮,“玄甲的事情明早上父皇知道,今晚發生的事情,到了明天半夜父皇就會知道,他在氣頭上,說不定就會覺得在這裡用驚風箭的人就是我。”
裴雲蕖也沒有了開玩笑的心情,低聲對著五皇子說道,“你原本就在法會上用重金懸賞那塊天鐵,到時候若是真查起來,沒有其它的線索,那你就恐怕被按實了罪名。”
五皇子渾身冰涼,若真是那樣,他有嘴都說不清了。
“你先寫傳信給寂台閣,說這件事你冤死了,他們肯定也會壓一壓,可以為你贏得一些時間。”顧留白看了一眼五皇子,道:“隻是我覺得既然極有可能是針對你而發動,要從今夜夜襲的修行者身上獲得足夠證明你清白的線索希望渺茫。你儘快給我個方向,是誰最有可能用這種手段對付你。”
五皇子苦笑起來,他一時沉默不語。
顧留白看了他一眼,道:“隻是猜測即可,將所有有可能對付你的人,全部說出來。”
“隨便猜測都行,不需要證據?”五皇子微微一怔,顧留白連虎軀都沒有一震,但他已經感覺到有一種霸氣在從顧留白身上散發出來。
顧留白點了點頭,“對付人要什麼證據,自證陷阱最愚蠢。”
裴雲蕖頓時想到了謝晚,顧十五要弄人的確不講什麼證據,說謝晚是墮落觀修士,他就是墮落觀修士。
先抹黑了再說。
對方想要證明自己不是或者沒做過那件事情,就會亂了手腳,比如現在聰明絕頂的五皇子就是。
“太子當然有可能對付我,他可能會覺得若是其他皇子都死光了,他至少能夠過得輕鬆點,不會讓我父皇老是會往換個太子的方麵想。”五皇子愁眉苦臉的說了這幾句,突然覺得顧留白可能不需要他說得這麼細致,於是他接下來異常簡單乾脆的說道,“老三、老四,還有老六都很有可能。”
顧留白也異常簡單乾脆道:“太子、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他們在這邊有什麼人,有什麼根基,你用最快的速度寫個單子給我,把疑似的都寫上。”
“好!”
五皇子瞬間懂了顧留白的心思,他驚喜萬分的說道,“那人手會不會不夠,要不要讓紅杏他們也歸你調遣?”
“不必了,如果你的人被人抓了痛腳,說不定倒是真將你牽扯進去了。你讓你的人都在你身邊呆著,彆到時候你直接給人刺了。”顧留白看了他一眼,道:“如果你還有心情,你幫我將這塊天鐵交給遮幕法會,然後終止懸賞,你再將這塊天鐵拿出來。我讓胡老三跟著你,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到時候你將這天鐵直接交給他便是。”
五皇子的臉變成了一張苦瓜臉。
家人們,這生意誰懂。
自己懸賞這天鐵,結果有人借著這天鐵的事情想要整死他。
現在天鐵在手,他還要自己送去遮幕法會接收,然後自己再花五萬塊把它再拿到手中。
神級敗家子都沒這麼做生意的。
但他自我安慰能力也是一流,好歹破財消災,至少懸賞這天鐵時想著的就是借此和顧留白搭上關係,現在好歹自己的那個金蟾的含金量還在不斷上升。
為了保住項上人頭,他用最快的速度交給了顧留白一份清單,彆說疑似了,就連稍微有點嫌疑的都寫在了上頭。
“這是…五殿下?”
王若虛也是有些內線消息的,他聽到這裡,終於猜出了五皇子的身份。
看著裴雲蕖點頭,他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堂堂洛陽第一美少年,為何見到這些重要人物的時候,總是如此的不堪落魄時。
丟死人!
……
又是極為刺激的一夜啊!
裴雲蕖和顧留白疾風般在黑漆漆的街巷中穿行時,心裡說不出的美滋滋。
何以刺激,唯有十五。
她已經猜出了顧留白要做什麼。
必然就是毫不講道理的滿城逮人和抄家。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將五皇子清單上所有有嫌疑的人,全部翻個底朝天。
剛剛才對付了謝晚,興奮勁還沒過,結果又來這樣一票大的!
聽著顧留白讓周驢兒喊陳屠過來碰頭,順便讓所有的護法金剛過來集合,她就頓時明白顧十五是又要用這幫子護法僧去做免費勞力。
“這些人特征太明顯了些。”她忍不住輕聲問顧留白,“讓他們動手,會不會太囂張了些,畢竟接下來長安洛陽應該很快就知道佛子歸來,直接就會和你聯係在一起。”
“開什麼玩笑,長安洛陽的這些佛宗護法僧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情,做這種事情的肯定是無頭菩薩廟的人啊。”顧留白回答得義正言辭,黑暗之中,他麵容堅毅,一臉正氣,宛若正義化身。
“……!”
裴雲蕖無語。
這人真腹黑啊。
之前無頭菩薩廟的事情幽州方麵壓著不報,鄒家和華氏將消息壓得死死的,那些參加獵鹿的世家早已知曉其中厲害,都是守口如瓶,這次對付了謝晚之後,按照顧十五和鄒氏的算計,本身就是要將無頭菩薩廟這些修行者圖謀玄甲和事關黃門功法的事情拋出去,至少可以讓長安的那些朝中大員借題發揮。
今夜再將這些個無法無天的事情栽贓在無頭菩薩廟的頭上,這影響必然弄得更大。
五皇子名單上這些個人,不管和栽贓五皇子這件事有沒有關係,但他們至少都有長安的靠山,被這些“無頭菩薩廟”的修士一搞,他們肯定會鬨騰。
旁人差遣這些護法僧根本不可能,但對於周驢兒而言卻太過簡單。
周驢兒隻是按照顧留白的說法,異常簡單的對神覺等人說了幾句話,“五皇子和我交情很深,而且他是個好人,將大利佛宗。咱們一定要保住他。”
“善哉善哉!”神覺等一眾護法金剛頓時渾身乾勁,對顧留白接下來的安排言聽計從。
“又牽扯到皇權黨爭了,這才在幽州啊!暗運一塊天鐵就搞出這麼大事情?”陳屠看著裴雲蕖招呼手下分發給這些護法僧地圖,並讓他們帶著明養等人,好好學習無頭菩薩廟之前的行事做派,他渾身都是濕噠噠的。
“你是什麼急事來著?”顧留白在陳屠麵前就習慣性的裝逼,他甩了甩頭,淡然道:“此等小事,不足掛齒。”
陳屠也習慣了看他裝逼,也懶得和他計較,隻是飛快的將自己審出的事情,以及鄒老夫人所說的金家和那兩間學院的事情和顧留白說了說。
“正巧用得著,倒是要打攪老夫人休息了。”
顧留白掏出城門衛的地圖看了看,道:“你去找一下鄒老夫人,讓那兩個書院的人都到鬆溪書院集合,今天夜裡要做些學問。”
陳屠掉頭就走。
顧留白卻想到了什麼衝著他喊了兩句,“今夜藍姨和徐七哥估計也沒時間和晏長壽他們捉迷藏,你讓晏長壽他們也不要閒著,也趕來鬆溪書院。”
“跟著你做事,馬都要累死。”陳屠鄙視的說了一句。
“馬累死太容易了,人就沒那麼容易累死,反正你這些天羊肉也沒少吃。”顧留白笑著回應。
馬用多了的確容易廢。
但按照他的經驗,人用得越多,見識得越多就越厲害。
尤其是那種大場麵的事情,很多人經曆過一次兩次,就能飛速成長。
這些幽州世家子弟隻是經過黑戶寨一役就知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修行境界不能盯著身邊的這些人比。
經過了玄甲大戰之後,這些人今後哪怕看到上百玄甲衝殺過來,也不至於一下子嚇丟了魂。
其實無頭菩薩廟這樁事情之後,晏長壽和秦瀾這些幽州世家子弟共同經曆過生死,交情原本就已經和平時不一樣。
哪怕容秀和江紫嫣、段艾見麵時,總忍不住一口一個婊婊,但真遇到什麼事情的時候,她和江紫嫣、段艾肯定和親姐妹似的。
而且說來也巧,華琳儀生怕走漏消息,用捆字訣將這些人全部帶回幽州,這些時日這些世家子弟吃住都在一塊,儼然就像是一個小小的修行地一樣。
這些人修行的勤勉程度,無形之中比之前不知道強了多少。
“讓我們去鬆溪書院?”
消息傳到驛館之時,這些人一個都還沒睡,都在修行,他們所有人腦海裡浮現出的第一個念頭,那就是今晚又有大事了。
……
潛心書院和鬆溪書院都是一個性質的書院,都是民辦,選才不論家境,隻看能否通過院試。
幾乎所有的學生都是真正的寒門,雖苦讀但最終大多無法踏入仕途,哪怕表現出色,一般都是作為官宦之家的幕僚,或是成為某些富商的掌櫃,還有一些則成為私塾的老師,或者在一些官家的資助下,編修些縣史、整理些古籍等等諸如此類的學問。
鬆溪書院和潛心書院相比就是規模大上不少。
有一個大的講學堂足以容納兩個書院的學生。
裴雲蕖和顧留白到達鬆溪書院之前,鄒家已經派人通傳過了,鬆溪書院的數名師長已經在書院門口等待。
待裴雲蕖和顧留白到了講學堂不久,鄒家的數輛馬車到了,鄒老夫人親自趕到了學院。
兩個學院的學生這時才到了小半,這些學生都家境貧寒,都是靠步行,所以來得比較慢,此時這些已經到場的人看著那名老夫人,頓時都是陷入巨大的震驚之中。
他們自然知道這名老夫人是何等的分量,在這應該休憩的時候特意出現在這裡,必然有驚天大事發生。
鄒老夫人到達之後,從驛館出發的那些幽州世家子弟也都趕到了。
這些世家子弟進入講學堂,和他們一樣規規矩矩在客座坐下之後,這些書院學生心中震驚的情緒到達了頂點。
他們之中有人認出了華琳儀。
這是幽州的天子驕子,之前已經趕赴長安學習,平日裡她應該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姿態,但今日她坐在那裡,卻是謙遜到了極點。
甚至不時的流露出和他們一樣的些許不安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