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低頭的時候,莊籬已經出神。她看著寶石戒麵,看著其內映照自己的臉,自己的雙眼,深深的看進去,宛如看向深潭。無邊無際昏昏暗暗。她的意識不斷下沉,尋找著,漸漸視線裡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女子浮在潭底,麵容和身形模糊,烏發和白紗衣如雲霧一般。莊籬靜靜地看她,然後慢慢張開口。蔣眠兒。死靜的潭水泛起漣漪,聲音一圈圈送出去,圍繞著潭底的女子。聲音越來越大,不止她的,還有白瑛的。“她很好看…”“她很威嚴…”隨著聲音,漣漪中隱隱浮現人影,宮殿,交織混雜一閃而過。潭水越來越沸騰,直到轟一聲,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消散了,潭底的女子睜開了眼。莊籬隻覺得猛地被拉入潭水中,與那女子麵貼麵,就像貼著一麵鏡子,鏡子裡那女子原本模糊的臉上呈現出眼睛,鼻子,嘴巴……下一刻天旋地轉。莊籬的身子緩緩沉入水中,她看著上方,寶石戒麵像鏡子,更像一個井口。先前她在外,現在她在內。井口坐著一個人。那個人背對她。她看到她舒展身子,聽到白瑛的尖叫,看到白瑛晃動著三清鈴。三清鈴並無響聲。莊籬不由笑了。白瑛手裡拿著的聖祖觀小鈴鐺,先前她就見識過,在行宮入白瑛夢,化作張擇的樣子剛靠近,白瑛就識破了她醒來了。白瑛說這鈴鐺能破她的手段。但,她不對白瑛使手段,她對她自己使出手段。這三清鈴保白瑛不入迷障,並不會管她入不入迷障。所以,她戴著能反照出麵容,有鏡子功效的寶石戒指,看著自己,迷惑了自己。蔣眠兒。她是蔣眠兒。四周越來越安靜,莊籬無聲地向下沉去,手腳身體都漸漸感知不到了。井口越來越遠,她的眼神也越來越黯淡。她知道,她在冒險,她會再也醒不過來。她在賭,一個機會。…………白瑛瘋狂地搖晃著三清鈴。沒有鈴聲響起,眼前的人沒有如同先前一般碎裂。怎麼回事三清鈴壞了嗎白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為什麼眼前不是她的妹妹了為什麼她看到了……“娘娘——”王德貴也發出尖叫,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女子。他忘記了攙扶白瑛,也沒有奮不顧身擋在白瑛身前。噗通一聲,他跪在地上。“娘娘——”他看著眼前的女子喃喃一聲。這前後兩聲娘娘並不是稱呼同一人。王德貴是新帝進宮後清查留下的舊內侍,自然是見過蔣後的。誰不想見一眼蔣後呢誰不想跟隨在蔣後身旁呢跟隨在蔣後身邊,內侍都能放出去做官。隻可惜他資質平庸,沒能入蔣後的眼。這是他運氣不好,但這也是他運氣好,躲過廝殺清洗活到現在,能繼續在皇城裡,還借著張擇攀上白妃。白妃可不一般。出身低微,家裡又被判定蔣後黨獲罪抄斬,但卻沒有凋零,反而重獲恩寵,更有了皇嗣。要知道皇帝已經登基五年了,還沒有兒子,朝堂坐穩了,但朝堂也不穩了,此時此刻有了皇嗣,白妃在皇帝心中無可動搖。白妃更有酷吏張擇暗中相助,就在今天,東陽侯世子也投靠了白妃。因為白妃那個逃亡在外的妹妹,竟然是東陽侯世子的心上人。可見白妃的運氣。說不定白妃將來比當年的蔣後還要權盛…但現在怎麼回事他怎麼看到了蔣後!宮中是傳說蔣後鬼魂,且還侵害過白妃,但他並沒有看到,大家私下說那是白妃和肚中皇嗣才有資格。也算是一種福運。沒想到他王德貴也有這個福運……王德貴跪在地上呆若木雞失魂落魄不知所措。怎麼回事白瑛攥著三清鈴,三清鈴在抖動,她的身子也在抖,但抖得如篩糠,也聽不到三清鈴的聲音。為什麼沒用了她看到的不是幻覺嗎不是她妹妹變出來嚇唬人的幻覺嗎“來人,拿,拿下——”她顫聲說。一直守在她身邊的五個兵衛,和一直守在莊籬身邊的五個兵衛,倒是沒有像王德貴這麼廢物,直接就跪下了。他們並不認得眼前的人,隻是對眼前的狀況,尤其是白瑛和王德貴的反應而震驚,兵器已經本能的對準了莊籬。隨著白瑛一聲拿下,五人將手中的刀刺向站起來的女子。女子原本還在看四周,察覺動作看向五人。她說:“退下。”沒有多餘的動作,甚至說話的聲音也並不大。伴著清脆的響聲,五人手中的刀劍落地,人也隨著跪倒在地上,神情茫然。原本守在白瑛身前的五個兵衛,雖然沒有上前,亦是兵器跌落人倒地。白瑛驚恐地向後退去。是鬼。隻有鬼怪才有的手段。三清鈴不管用了。但還有帝鐘呢。她不由看向樓頂正中懸掛的帝鐘。眼前的人也向上看去,皺了皺眉:“玄陽子的東西”白瑛視線又看向她,聲音沙啞:“娘,娘娘,您…”娘娘看著她:“你還認得我啊,我以為你不認得了。”白瑛再也撐不住,扶著腹部,慢慢跪下來:“娘娘,我一直,一直期盼著您,回來——”眼前的人笑了:“是嗎”她說著話上前一步。伴著她邁步,白瑛的神情再次驚恐,看著這個明明身子是自己的妹妹,但臉卻不是的人。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啊。如果是噩夢,怎麼還不醒來啊。白瑛覺得自己都要暈倒了,要是真暈倒也好,暈倒了是不是就能醒過來了她伸手扶住肚子,看著眼前的人:“娘娘,放過我,我,我有——”“你有孩子了”眼前的人接過話,似乎這時候才注意到她隆起的腹部,說著抿抿嘴,“我還以為你長胖了。”她似乎是要說個笑話,但沒有人笑得出來。“我,我有了。”白瑛顫聲說,想到什麼,按著腹部向她匍匐身子,抬起頭滿眼敬畏,“娘娘,我,我生了這孩子,歸你,你就有子嗣了,你就可以,當皇後,當太後,沒有人能質疑你——”這話似乎比她先前說的話好笑多了,眼前的人仰頭哈哈笑了。“我哪裡需要靠這東西。”她說。她不要孩子也誘惑不了她,這個孩子沒用,白瑛隻覺得心神混亂,腹部傳來抽痛。她按著腹部發出一聲痛呼。“你——”眼前的人上前一步,似乎要說話。但伴著一步,頭頂上的帝鐘搖晃,發出嗡一聲,樓頂的梁木突然坍塌砸下來。她忙向後退去,梁木嘩啦落地,但對地上匍匐的白瑛,跪地呆滯的王德貴,兵衛們,來說,巨大的梁木宛如虛影,穿過身子消失不見。這並沒有結束,隨著她的退後,不止是一根梁木,而是整個圓拱屋頂砸了下來。她無處可退。她也沒有再後退,雙手向上托起,跌落的圓拱屋頂瞬間停下,伴著碎屑如雪,她猛地向上一推,屋頂向上砸去。目標是懸浮在空中的帝鐘。屋頂穿透了帝鐘,瞬間消散。帝鐘搖晃,整個屋頂碎裂,露出四個鮮紅的大字。道法自然。她抬起頭看著這四個大字,原本白皙的臉被映照的通紅,同時有絲絲裂紋蔓延,宛如一個瓷器要碎裂。整棟樓也在碎裂,地麵發出咯吱的聲響,一道縫隙從中裂開,就在此時,無數蛛絲從四麵八方飛來,站在地上的她隨著蛛絲牽引懸空而起。腳下裂開的縫隙,宛如張開的大口,一吞落空。她轉過頭看向樓外,原本璀璨的宮殿宛如被潑上水的墨畫,花燈已經變成一片模糊的,真實變虛幻,取而代之的是無數虛幻的蛛絲在夜色中飛舞,呈現出一條詭異的星河。星河的儘頭坐著一人。似乎很遠,但又很清晰。沈青雙手牢牢抓住琴弦,原本自己的飛舞的琴弦已經重回他掌控中。“娘娘,您彆動,彆驚動它,我來拆了它——”伴著說話,他撫動琴弦,星河浮動,無數蛛絲蔓延,原本模糊的宮殿,重新變得清晰,蛛絲從其中拉出一個個人影,有男有女,衣著華麗,他們原本凝滯在原地。“拆了它。”“拆了它。”聲音層層疊疊如漣漪般散開。隨著聲音,麟德殿外不管是觀燈的權貴,還是內侍,以及禁衛,男男女女齊齊邁步向結鄰樓來。他們眼神呆滯,臉上還凝固著笑容,齊齊地張口發出聲音。“拆了它。”“拆了它。”........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