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義真道:
“鬼戲班會鬼滿為患,地獄呢?”
“地獄也會。”
趙福生說道:
“但鬼是死的,人是活的。”
活人可以變通,她還有積攢的功德值可以鎮壓、提升地獄等階,將厲鬼統統關入其中。
範必死提醒:
“大人,小心厲鬼品階過高失控。”
趙福生聞言,表情微微滯了片刻,隨即神情凝重的點頭:
“我知道了。”
範必死在提醒的話一說出口的刹那,心中就有些後悔了。
他謹言慎行慣了,從小在趙家寄人籬下,他深知人性的幽微陰暗。
所謂忠言逆耳,人很難接受壞的消息。
尤其是他以下逆上,在這樣的時機提醒趙福生,但凡心眼狹小一些的人,便能當他這話是‘詛咒’,心中便能給他記上一筆了。
可是趙福生並沒有喝斥他,而是認真的點頭,這令得範必死怔了一怔的同時,心中一顆大石落地,突然一種說不出的釋然湧了上來。
半晌後,他笑了笑,整個人眉宇間的陰沉散開了許多。
從趙福生馭鬼以來,他對趙福生有防備、有畏懼,親近中又夾雜著若隱似無的隔閡,此時卻隨著這短短兩句對話,那些彆扭的隔閡一下消散了許多。
……
趙福生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眼裡露出了然之色:
“當務之急,還是要先將孫府的鬼禍清除。”
她一下了決定,便不再猶豫。
七層地獄被她打開。
鬼域內天色極暗,濃黑的鬼霧籠罩了整個孫府,使得這地方淪為人間鬼域,普通人進入此地後,雙眼會被鬼霧蒙蔽,看不清楚府中的路。
就算是鎮魔司這幾個身懷厲鬼力量的人進入其中,也受到了鬼域的乾擾,放眼望去,四周漆黑一片,黑霧中隱約可以看到鬼戲班擺的台,厲鬼的影子在戲台下擺的桌麵若隱若現。
可地獄出現的刹那,一切都不同了。
這種無形的震懾並非來自於鬼及外部的力量,仿佛源於人的內心中。
無論是人、是鬼,好像都感應到了天敵的存在。
鬼戲班吹拉彈唱的厲鬼動作僵滯了片刻。
縱使受到了敕封的鬼神,也會受到地獄的影響。
柳紅紅等厲鬼唱腔一滯。
鬼戲班的戲音一停,被鎮壓的鬼群便有片刻的複蘇。
但受到地獄威懾的影響,複蘇的厲鬼第一時間並沒有施展法則,而是本能的欲逃離此處。
劉義真強忍驚悸、顫栗之感,本能低頭看向腳下。
隻見一層黑氣不知何時已經鋪滿地上的道路。
那黑影不摻雜怨氣、戾氣,比厲鬼的煞還要深沉許多,如最純粹的深淵,仿佛能吞噬萬物。
黑影之內,有無數陰冷的氣息也在窺探他。
當初東屏村內趙福生收服的厲鬼被關押在地獄中。
劉義真一時不察,隔著地獄與鬼群對望,當即受到了影響。
他一望即頭暈目眩,忙不迭的移開雙目,但那種惡意卻如同可怕的烙印,殘留在他意識深處,令他久久無法睜開雙目。
半晌後,劉義真眼角餘光再偷偷往黑影的方向極快的瞄了一眼,便見到那黑色的陰影自趙福生的腳下展開,直至延伸至鬼戲班處。
僅隻是這樣的窺視已經令劉義真感到魂驚肉跳,正怔忡之際,趙福生淡淡說了一聲:
“站到我的身後。”
她話音一落,所有人不約而同的往她身後縮。
劉義真扛著棺材動作利落的閃到趙福生的身後,一站定後,地獄開啟時帶來的那種令人不安的肅殺之感立時被削弱。
她站在眾人前麵,如同萬鬼窟前的一個可靠看守!
黃泉戲班畢竟已經是敕封的鬼神,趙福生的地獄僅開啟了第七層,對正統受封的鬼神影響隻有片刻。
停滯了一會兒後,鬼戲班頂住了地獄的震壓,重新開鑼。
鬼旦們重新開嗓,但這一次有了趙福生站在前頭,戲曲音、地獄的陰影儘數被她擋下,對站在她身後的範必死等人的影響一下小了許多。
劉義真已經忍耐了棺內的水鬼騷擾許久,此時聽到鬼戲的聲音減弱,又見範氏兄弟等人不再像先前一樣眼神迷醉,便明白了端倪,立即將棺材放落下地。
他頭發早被厲鬼抓得淩亂,鬼物身上的水流將他頭發打濕成一縷一縷的,亂得像雞窩。
劉義真罵罵咧咧整理頭發。
而另一邊,趙福生也動了。
鬼戲班仍在奏樂,花旦們重新開嗓,打算溜走的鬼群又被強行‘請’回戲桌。
地獄的陰影直達鬼戲班處,後至的厲鬼被鬼戲班吸引而來,接著走入陰影的同時,隨即被地獄吞沒。
……
鬼影接踵而至,一個個經過黃泉引路,走入地獄。
萬安縣眾人雖說不是第一次跟隨趙福生辦案,也不是第一次看她施展厲鬼的力量,可卻是第一次站在她身後,看她打開地獄,將鬼物關入其中。
厲鬼近在咫尺,卻無法走近趙福生的麵前,更彆提碰及到站在她身後的人了。
這種感受極其新鮮又刺激,範無救雖說如今不怕厲鬼,但眼見趙福生收服鬼群又快又穩時,心情不由格外激動。
金縣這二十多年複蘇的厲鬼不少,可是大多受到孫府的鬼壓製,品階都不高,幾乎在凶級之間徘徊,偶爾有極少數的煞級出現,卻在進入地獄的那一刹那隨即化為功德值,存入趙福生的封神榜中。
隨著鬼群被一一收服,陰暗的天色逐漸由黑轉明。
鬼戲仍在開鑼,但是厲鬼複蘇之後帶來的森寒感卻在減弱。
伴隨著最後一個厲鬼緩緩走入地獄,籠罩了金縣二十多年的鬼霧已經散開。
……
此時金縣之內的萬千百姓家中,依照官府提醒,躲藏起來的百姓們不知為何鬆了一大口氣。
他們沒有看到百鬼夜行,也沒見到鬼戲班的存在,卻不知道自己稀裡糊塗的躲過了一場可怕的浩劫。
一間破草房內,一個已經臥病在床多時的老頭兒打了個哆嗦,如回光返照一般的昂起了頭顱。
他看向守候在身旁的家人,喃喃的道:
“我剛剛好像聽到了仙音妙樂——”
‘咳咳。’他咳了一聲,枯瘦的臉上竟湧出紅光,那本來因被沉重生活挫磨得失去了亮光的眼睛湧出了一絲希望:
“興許我一生奉公守法,所以上天不忍我死得苦楚,死後才會讓仙人接引我。”
“如果我死後有戲班敲鑼打鼓來接,縱使要我命我也不怕了——”
他的聲音逐漸變低,話音一落,眼裡的光芒暗淡,氣息微弱,昂起的腦袋也垂了下去,手順著草床無力的搭下,頃刻間氣息全無。
家人放聲大哭。
但他臨死之前受鬼戲班的引誘,死後竟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
家裡人一見他‘複活’,先是一驚,隨即又是一喜。
床旁的一個年輕男子伸手來拉他,卻在碰到老人屍身的那一刻,手從已經複蘇的厲鬼身體穿過。
眾人正驚駭交加,來不及反應之際,隻見那厲鬼已經化為影子,從緊閉的房門之間走出,頃刻間不知所蹤。
……
而趙福生的地獄則迎來了今日最後一位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