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釉顱內痛的要命,可還是說出了這場鬨劇的真正答案:
“我才不是什麼邪祟!”
“是葉家人去假道長哪裡求了帶毒的朱砂符,又在距離堂屋極近的竹林外燃符,害我中了毒。”
此言一出,宛若平地驚雷,引得一陣驚顫。
葉青釉定了定神,指了指一牆之隔的竹林:
“重陽屬秋,刮的是西北風,南地的宅院多是坐北朝南,在這道側門之外燃符,毒氣就會被吹入門中。”
“惡心,頭痛,萎靡,鼻血,喉間有鐵鏽味,身上肢體震顫,共濟失調全部都是朱砂中毒的症狀。”
葉青釉原先一直憋著一口氣,此時此刻才真正有些放鬆下來。
對,朱砂中毒。
朱砂這東西平日裡老百姓不怎麼用,用處最廣泛之地,就是煉丹和畫符。
而最有意思的是,哪怕是隨身攜帶朱砂礦,毒性也未必有點燃後的朱砂揮發毒性大。
最能證明的論證有二。
一,原先葉守錢夫婦二人看著雖然有些不對勁,但也沒有到恍惚的程度。
反倒是一口氣將那三張符紙點燃之後,就有了明顯神智不集中的情況,還流了鼻血。
二,葉守財的狀態也是明顯不對的。
雖然比她的情況看著要好不少,但她畢竟年紀小,一個成年男人沒那麼快被當場直接撂倒也是十分正常的事兒。
可縱使沒有被直接撂倒,他如今周身肌肉無意識顫抖,臉頰凹陷,手腳水腫,時不時就有顛三倒四話語的模樣,顯然也被朱砂毒的不輕,有了病根。
不是她是孤魂野鬼,她分明可以留下,是有人要害她!
葉青釉氣惱的要命,唾棄了一口剛剛患得患失的自己,方才繼續道:
“我年紀小,中毒的最深,葉守財也有中毒,但身體比我要好,所以顯露的不明顯。”
“爹娘剛剛點燃黃紙符的時候,也已經中了毒,你們比葉守財毒發要快,因為一口氣點的是三張”
一張紙的朱砂毒量足以撂倒一個未滿十三歲的小娘子,順帶讓一個壯年漢子中毒。
三張黃紙符雖然隻燃了一半,就被掐滅,可到底是極近的情況下點燃的,當然會讓爹娘二人中毒流血。
怎麼說也活了這麼久,製瓷也需要研究各種礦石,她怎麼就將朱砂給忘了呢!
放縱事情鬨成這樣,其實壓根就沒什麼邪祟!
葉青釉心中懊悔,眼見麵前幾人神色各異,立馬回身抓住了始終有些雲裡霧裡的馬嬸子,開口道:
“馬嬸子,有勞你去廚房各處尋隻老鼠若沒有老鼠,螞蚱,蟑螂,蟲子,什麼都成。”
“你隻管去尋來,我點燃這符紙,大夥兒就知道發生什麼事兒。”
“我其實不是邪祟,我根本就不怕這黃符,我能拿起,也能貼在腦門上,我根本就不是——”
“不必了,青兒。”
一道乾澀的聲音打斷了葉青釉有些著急的言語。
葉守錢寬大的手掌擦了擦鼻下的血跡,儘力撐了撐嘴角,露出一個同從前極相像的憨厚笑容來。
他的聲音也仍像是從前一般沉穩,隻不過傳入葉青釉腦中的時候,就仿佛踩踏在雲端之上,從頭到尾有些不真實感:
“不必讓讓你嬸子操勞,你說的,咱們自然是信的。”
“不必理這些煩心事,我們回去罷,就當,就當這段時日做了個夢。”
葉青釉一愣,原先要去接過黃符的手一頓,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了頭。
葉守錢與白氏已經不複剛剛麵對葉守財時那決絕的模樣,又變回了葉青釉記憶中那對溫和沒脾氣,懦弱可欺的模樣。
隻是有一點不同,從前葉青釉隻要伸出手去,這對夫妻倆會將一切都捧出來。
而這一次,葉青釉伸出手去,卻沒有拿到那三張燃了一半的符紙。
白氏雙手都背在身後,淚眼婆娑的看著閨女,似乎想要擠出一個笑,哄哄自家閨女,可試了好多次,彆說是笑,哪怕是控製著唇角不往下哭出聲,就得用儘全身力氣咬緊牙關。
葉青釉的手就這麼懸在半空。
許久,許久,方才緩緩放下。
她明白了。
這一回,她真的明白了。
麻煩馬嬸是假,害怕結局是真。
她的爹娘要的從來就不是一個真相,朱砂有毒或者沒毒,與他們而言,統統無所謂。
房中那封窗的黑布,涼透的符水,明顯已經查出個之所以然,蹲守在家旁請君入甕的舉動
其實早就證明,他們的內心已然有了定論。
不是她聽到這些事情,才分析出個結果。
是葉守錢與白氏知道的遠比她想的要多。
而且,他們得出了一個和葉青釉‘朱砂中毒論’完全不同的結論——
黑布,涼水
按照風俗迷信的說法,這是在‘養陰’。
沒能耐的鬼祟附身後無法借用人的身體走在日頭底下,也無法觸碰一切與火有關之物,不然就會折損道行,嚴重些甚至會灰飛煙滅。
她走出來說出真相,想要證明自己不是邪祟。
可從一開始,她就沒有這個機會證明自己。
早在她醒來的時候,早在那個擂茶鋪前的時候,早在她那日暈倒的時候,一切早早就注定好了。
這回,無論哪怕她能勸服所有人,她就是朱砂中毒。
葉守錢與白氏,都不會信的。
因為她,分明真就是鳩占鵲巢的鬼祟!
葉青釉絞緊手指,生平第一次,不敢去看爹娘的雙眼。
氣氛有些不太對頭,馬嬸子忙出來打圓場:
“不麻煩,不麻煩,抓隻老鼠算什麼事兒,我現在就去!”
“隻是小娘子,你唇邊好像嘔血了,先回去休息吧?”
“說什麼燃符紙,晚些再操持家中也不遲。”
這句話像是一盆涼水。
所有人都好似借坡下驢一般,順著話頭就說了下去:
“對,對對對,阿娘去給你請大夫。”
“不必操心,自然是信你的,這幾張符紙阿爹拿去遠處燒了,一定不熏到你。”
葉青釉被幾人半摟半推著往門內走,隻能愣愣的看著葉守財跌跌撞撞的爬起,走出巷子。
她唇畔開合了數次,終究還是如囈語般重申道:
“不能燒,符紙有毒”
真的有毒。
而且,還是比朱砂難解千萬倍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