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離得不遠不近,瞧見這一幕,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嘴角。她長高了,那眉眼比從前,更加舒展了,麵色極好,白裡透著紅,陽光照過來,她微微眯著的眼睫,配著那兩個微微一笑,便若隱若現的精巧梨渦兒,真是漂亮極了。
黃大掌櫃到底極快收斂了心神,先是高聲道:“請老祖宗安,請姑娘安,”又急急壓低了聲音道:“六皇子殿下來了。”
秦念西正在還禮,聽得這句,隻愣了愣,倒是張家老祖不著痕跡瞧了她一眼,才在黃大掌櫃示意下,當先往六皇子站著的那處走了過去,秦念西撇了撇嘴,到底還是跟了過去。
黃大掌櫃示意著跟來的人,招呼眾人下車,進望遠閣喝口茶,自家又跟在張家老祖和秦念西後頭,往六皇子那處去了。
張家老祖領著秦念西給六皇子行禮:“老朽有禮了,山野村夫一個,怎敢勞動殿下相迎。”
六皇子側身避過,也雙手抱拳道:“先生與我,有師徒之情,姑娘與我,有救命之恩,來了京城,澈自該儘地主之誼,本是應有之義。”
二人一番客套,終於還是六皇子拉了張家老祖走在前頭,進了望遠閣二樓那處闊大的隔間裡。
山泉新煮了,座椅也重新擺過了,黃大掌櫃親手新沏了茶,奉到了三人跟前,才悄然退了出去……
六皇子端了茶盞,又請過了張家老祖和秦念西,才當先抿了一口,又淺淺笑道:“雖說分彆不過年餘,卻是萬分掛念,不知山上如今,一切可好?”
張家老祖笑道:“山上本就是方外之地,一切安穩如舊,多謝殿下記掛。”
六皇子沉默了半晌,才又道:“先生,莫要與我如此生分才好,從前在山上時,我得先生指點,獲益良多,不知是否還有幸,得先生指點一二。”
張家老祖哈哈點頭笑道:“這有何難,京城萬壽觀,當是不缺竹枝的……”
六皇子也跟著笑了出來,又看著秦念西唇角若隱若現的那一絲笑,轉而對她道:“聽說姑娘流影劍法已成,不知改日可否討教一二。”
秦念西心裡暗自腹誹,這裡麵竟還莫名其妙有自家的事,不就是那會兒從來沒跑過自己嗎,值當記這麼久嗎?
卻也隻能笑道:“還請殿下見諒,小女子練這劍,本不是為了練劍,微末之技,不敢獻醜。”
六皇子心下不禁有些黯然,雖說,她從前也很少主動與自己說話,可到底,不似如今這般,拒人於千裡之外,卻不死心繼續道:“那改日老太妃到觀中時,定要與姑娘再一起爬一回山。”
哈哈,果然還是記掛著從前爬山老落在後麵的事,秦念西心裡依舊在腹誹,麵上卻隻是一絲不顯:“若老太妃有命,必儘力相陪。”
張家老祖瞧著這一個目光緊緊相隨,那一個卻隻是半低著頭渾不在意,心裡不禁悄然歎了口氣,這個事兒,隻怕是,有點兒複雜。隻是不知道,自家這女娃兒,再大一些之後,情竇初開時,會是個什麼光景?
張家老祖舉杯抿了口茶道:“不知老太妃最近可安好?”
六皇子點了點頭道:“好得很,前兒我過去看她,她老人家還說起,這回要帶……阿念,進宮去給娘娘請安。”
秦念西聽著六皇子舌頭打著旋兒叫出了她的名字,愣了愣,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卻見他一臉平靜轉而對她道:“姑娘莫要擔心,娘娘性子極像老太妃,卻比老太妃待人還要溫和,她素日裡說起姑娘,都是一臉的讚許。這回許是因為長公主的事,娘娘想多問幾句。”
六皇子心裡千回百轉不知叫了多少遍的那個名字,在那一刹那叫出來時,其實他自家後背都莫名其妙出了一層薄汗,她抬頭看了他,眼裡有詫異,他不敢,也不想,更不能繼續肆意,隻能借著話頭兒,轉到進宮的事上……
他一口氣把那些話說完,隻覺她看著他,看得他有些頭暈目眩,她從來沒有那麼看過他,從前許多回,她給他紮針也好,給他把脈也好,眼裡全是醫家的冷靜和慈悲。
即便是那一回,她讓他去摘櫻桃,他們說了那麼多話,她也幾乎從來沒有那樣直直看向他,都是看樹看櫻桃甚至看藍天白雲,即便坐下飲茶,她也是像才剛一樣,半低著頭,一直注視著那些茶盞……
她和他下棋,她隻看那棋,她對著自家外祖撒嬌耍賴,對自己卻是,還不如她極不喜歡的那些棋子……
她那麼小,他對自己說過千萬遍,她這樣蘭心蕙質、聰明天成的女孩兒,所做所想,必然和尋常女孩兒不一樣,不能急,要慢慢兒來,就是這樣,慢慢讓她抬頭看看自己,總有一日,她會發現,他看她的眼神……
不是說好了,要好好兒藏起來,在她長大之前,不要嚇到她的?可今天,自己究竟,這是怎麼了?
那個議親,都怪那個該死的議親,自己不過才十五而已,議的哪門子親,這是哪個沒眼色的提出來的,父皇和母後,不總說自己才是個孩子嗎?
她要是知道自己在議親了,會怎麼樣,會不會永遠都不再抬頭看自己一眼了?
六皇子說完那些話,掩飾著掩飾著,緊緊攥著手裡那個茶盞,一口一口抿乾了那盞裡的茶水,心緒卻飛到了,不知道哪裡……
想起議親這事兒,他這喉頭,都有些不自覺地發緊了……
她笑著說了句大約是知道了,不妨事,多謝提點之類的話,又低下了頭。
張家老祖瞧著心神不寧的六皇子,隻笑而不語,又喝了兩盞茶,才叫了黃大掌櫃進來,吩咐看看大家歇好了沒有,若歇好了,便繞城往萬壽觀過去,就不進城了……
六皇子在望遠閣前頭,強笑著送走了張家老祖一行車馬,才有些失魂落魄地上了來時的那輛大車,往城裡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