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北軍中軍大帳中,外頭各處遠遠傳來此起彼伏練兵的號子聲,越發顯得帳中氣氛凝重。
安北王高坐於帥坐,其餘各營主將,分坐於下,連同昨日夜間才醒來,已經能坐住的占將軍,也赫然在座。
長冬按照安北王吩咐,把這幾日發生的事情,揀該說的說了,再念了昨日夜裡那一長串已經送走的人名,每個人後頭什麼罪名,也都順帶說了,無外乎借著大軍人數眾多,大發橫財,不過都是吃相難看至極,數目非常龐大。
這裡頭的諸人,幾乎牽連了這大帳中坐著的一大半將領,有被借了勢,或多或少知道,卻視而不見的,也有跟著沆瀣一氣,從中牟利的。此時儘皆心中有些忐忑,不知是否會被牽連出來。
另外一部分清流,早就對營中這些事憤慨無比,從前也不是沒有上告,隻最後都落了個悄無聲息。他們心中都盼望這一日久矣,自昨日夜裡各營緊急戒嚴,到今晨這會子,不過短短幾個時辰,他們都隻覺胸中塊壘被一陣清風滌蕩而過,王爺總算出了重拳!
末了,那位夥房管事和軍械庫管事,以叛國罪論處,眾人麵色才大變,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這兩人後頭,連著的,便是安北王府那位老太妃,和安家三爺。
帳中一時幾乎落針可聞,安北王環視眾人,久未出聲,眾人卻隱隱感覺,從前鋒芒畢露的安北王,不過是內斂了劍氣,卻從未因時光,因安穩而被消磨了意氣。
直至許多人都開始如坐針氈時,安北王才緩緩開口道:“這些年,是本王的不是,寬縱了你們,才會導致這大營安穩背後,漏洞百出,從前的安北鐵軍,差點被幾塊醋薑和一頓肉,打開了前哨大門。”
“若非鷹騎軍堅持特訓,若非並非真正的旌南大軍襲營,隻怕我安北軍,就是顛覆之禍。這一回,本王自會上書請罪,也會為鷹騎軍童將軍請功。”
“前事,本王不再追究,但,為杜絕後患,給你們三日,這安北大軍之中,所有非軍籍之人,無論司職何處,儘皆清理出去。三日之後,本王會再派人核查,但凡有一個漏網之魚,彆怪本王無情,皆以窺探軍機之罪論處,不管查到後頭牽連的人是誰,都以同罪論處。”
其中有牽連的將領紛紛鬆了一口氣,這是敲山震虎,以觀後效。
鐵錘之後再懷柔,安北王放鬆了些語氣,往南邊方向拱了拱手繼續道:“官家憐惜咱們北地寒苦,特送了幾位君仙山萬壽觀仙長入我安北軍中,替將士們醫治陳年舊疾。占將軍今日能完好無損坐於此處,便是幸得幾位仙長出手相救。”
“收完糧後,咱們北地就是要跑步入冬了,積年傷病的將士,冬日難過。各營要派專人,根據軍醫的分派,做好統計,造冊登記,也不用爭搶,幾位仙長會有序入營診治。”
“官家如此體恤我安北軍將士,對我們安北軍,幾乎是有求必應,從前是給錢給糧,後來是專門派人幫著我們種糧種棉,紡紗織布,自給自足,如今又送了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到我安北軍大營,可見我們安北軍在官家心目中的地位。”
“若是官家和朝廷這樣對我們,我們都不能替朝廷守好北邊這個大門,替百姓守出一片安穩的河山,我們有何麵目,去麵對官家,麵對朝廷,麵對天下百姓?”
“所以,隻有練兵,勤練苦練,練出一支鐵軍,才能回報這一切。”
安北王一番話,說得群情激蕩,有些從前跟著官家和安北王征戰的老將,不由熱血湧上心頭,安北王語音剛落,便有人高喊練兵、練兵、練兵,及至後來,滿帳附和,一改先前頹唐之氣……
見得此狀,安北王手指略略在桌上輕敲了兩下,待得聲落,才從唇角抿出一絲笑容道:“本王知道,你們之中,許多人都以練兵為傲,可咱們久安於北,難免有坐井觀天之狹隘。”
“軍中武將,調兵遣將是一回事,自身武藝也極為重要,本王聽說,廣南軍已經在用新法練兵,將士們進益極快,本王極想見識一下。”
“正好,朝廷派來送幾位仙長入營的護衛中,有幾位是從廣南軍過來的女將,廣南樓家,素來司職廣南軍護衛營和前鋒營兩處,可見其手底下,是有幾分真本事的。不知我安北軍中,可有能向這位驍騎將軍樓韻芙發起挑戰的勇士?”
眾人一派麵麵相覷,都搞不懂自家大帥這葫蘆裡都賣的是什麼藥,安北王說到這裡,倒嗬嗬笑了兩聲,繼續道:“打輸了也不要緊,知恥而後勇嘛!關鍵是,得知道差距。”
聽得這處,護衛營主將林將軍和鷹騎軍主將童將軍一起起身,行武將抱拳禮道:“大帥,末將願出戰。”
安北王閒閒一笑道:“好好好,勇氣可嘉,雖說你們若輸了,也夠丟人的,但是反正到了這個地步,也沒什麼臉麵可言了。”
那兩位主將頓時麵上便有些掛不住了,那是個女將,女將,一個女人都打不贏嗎?哼……
安北王卻話鋒一轉,揚聲叫道:“長春,擊鼓傳令,校場列陣,觀戰。”
“長夏,去請樓將軍及眾位從南邊來的貴客,往校場觀戰。”
六皇子穿著一身極尋常的護衛服,一直站在長夏身後,此時也跟在長夏身後往外傳令,心裡卻是一派洶湧。
今日軍帳中種種,都足見父皇這位異姓兄弟胸中之韜略,通觀全局,便是用到極處的一招因勢利導。
也許,他等這個契機很久了吧。這樣的襲營事件,被順手用來堅壁清野,再懷柔提振人心,然後激將出戰,若贏了,更能提振將士士氣,若輸了,隻怕還有後手,激勵練兵。
今日用聖旨留醫在營,對自己昨日之言也算有個交代,又能替天家示皇恩,還能讓軍中將士幾年病痛得治。前軍營幾位受傷將領均已下床走動,若是今日樓將軍得勝,再往後,張家老祖幾人在軍中之作用,隻怕會更加深入。
樓韻芙領著四個樓家徒弟,著甲上了校場高台時,一派英姿颯爽,校場中一片嘩然之聲。
秦念西還是那個低眉順眼的小道童,立於道齊身後,卻忍不住輕聲感慨道:“韻嬤嬤還是做樓將軍時比較威風,這身甲,嘖嘖,真好看。”
林將軍和童將軍上台前還猜了枚,由誰先上。二人皆是安北軍中,武藝最高之人,曾鬥過無數場,都無法分出勝負,最終,因童將軍騎術更勝一籌,被安北王點了鷹騎軍統領,林將軍則執掌護衛營。
二人都覺著,不管是誰,必能下場一戰定輸贏,但誰都想做那個上場之人,爭來爭去爭不出個輸贏,乾脆猜枚而定。
安北王簡短說了些激將之言後,便開始比試。
林將軍以重劍為器,迎戰執軟劍的樓將軍。二人簡短行過軍中禮節之後,便開始了切磋。
樓韻芙早就得了令,不留絲毫餘地,儘全力迎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