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呢?你的錢在哪裡。”島田點起了一根香煙,靠在沙發上,注視著麵前這個男律師。白色的吞雲吐霧,頓時繚繞在小小的辦公室內。島田內心已經有些緊張起來,因為馬上這個男律師即將宣布,他是還錢,還是不還錢。如果是後者,那麼就等於宣判了島田金融職業生涯的死刑。/br北原提著一個棕色的公文包,從裡麵拿出了一張一張的紙,擺在了桌麵上。卻見其中一張紙是不動產所有權的登記證明,上麵的所有權人記載著一個叫做高井雅彥的名字。還有一些紙則是是照片的複印件,照片展示著的是一根巍峨的宮殿式大立柱。旁邊還擺著一份被用封蠟在文件左上角貼住的一份公證書。/br似乎是跟自己的想象不太一樣,島田有些懵了。他是還錢,還是不還錢?看著他一副拿出文件的樣子,島田曾短暫內心激動了一番,以為是要安排付款手續。可是,卻沒料到最後擺出來的卻是一堆莫名其妙的文件。/br“錢呢?”島田眉頭微微抽動,忍不住問道。/br“這就是錢。”北原微微笑道。/br麵前這個年輕的男律師,依舊擺著一副有些玩世不恭的笑容。/br然而,當這種笑容展現在一個即將走投無路的人麵前,莫過於是一種嘲諷和輕蔑。/br在聽到北原這句話的瞬間,島田的瞳孔擴張了幾分。這就是錢?島田脖子有些僵硬地再次微微低著頭看著這些文件。/br如果說,擺在麵前的是一張支票或者本票,恐怕島田還會認為是錢。/br而現在就這幾張A4紙,怎麼可能是錢?!/br這簡直就是在愚弄自己!/br那陣心中的困惑,迅速轉換成了怒火,而麵前這個男律師的放鬆神態無疑更是潑上了一盆油,讓心中的火氣“騰”的一下瞬間猛地爆燃起來,發出“滋呀呀”的火焰聲。/br“這能是錢?!你當我瞎!!!”島田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直接失態地吼了出來。那聲音回蕩在狹小的玻璃辦公室內,仿佛連桌子上的水杯,都不由得“嗡”的一下震動。/br“雖然,現在不是錢,但很快就將變成錢。”北原翹著二郎腿,握著麵前的紙杯,無視著島田憤怒的聲音,又優哉遊哉地抿了一口茶。/br聽到“很快”兩個字,刹那之間,島田內心又再度猛地一抽。果然,麵前這個叫北原的律師,就是不想還錢了,內心不由得微微震顫起來,一種無助的絕望感逐漸彌漫上的心頭。/br“總之,你先彆激動。”北原慢悠悠地把一張張紙鋪開,“我的意思是,最近我遇到了一塊大肥肉。肥肉就在你的麵前。這是一樁很簡單的土地侵權訴訟。我相信,即使沒學過法律也能看得明白這樁案件。長話短說,就是一個摩天大樓的承重柱建在了彆人的土地上。現在我就是要代表這個土地所有人,提起侵權訴訟,將這根承重柱給挪掉。”/br島田已經沒有心思在聽北原的話了。/br什麼案件,什麼糾紛,還有什麼摩天大樓。島田並不想聽,並不想理會。這些所謂說辭,隻不過是在編故事,隻不過是想在繼續拖延時間。島田在銀行中對於這種巧言令色已經見得多了。/br他不會還款了。/br這是島田的判斷。/br自己也要跟著完了。/br自己在東京奮鬥的一切,也都將跟著完了。/br當人在絕望之時,那種消極無力的感覺,會使人陷入兩個極端,不斷急速搖擺。一方麵是窮途末路,遭受打擊之時的極度萎靡的狀態。在另一方麵,在困獸之際,人又會不顧一切的掙紮,哪怕無法謀得生存的機會,也要追求和對手同歸於儘。/br“你知道嗎。因為你這單事情,我已經要在銀行呆不下去了。”島田低沉的聲音響起道。辦公室外,時不時傳來街邊刺耳的車輛喇叭聲,冰冷的白熾燈照射著這個中年男人有些無助的麵龐。在下一瞬間,那雙有些頹廢的眼神暴露出凶光,島田的眼睛充滿著血絲,突然之間整副身體暴起,上前揪住北原的衣領,“我在銀行混不下去去了。你也彆想再接著做律師!你們這起事件,我一定會投訴到東京的律師協會!!讓你沒辦法再混下去!!!”/br然而,在拽住這個律師的衣領瞬間,島田驟然發現對方的身體力量異常強大,隻見得北原手肘一抬,島田上前拽住衣領的力氣,頓時被卸去了幾分,像是撲了空一般,慣性立刻使得他踉蹌了幾步,麵前的桌子被他搖晃的身體猛地一磕,頓時桌腳挪動了幾分。/br麵前這個男人,仿佛像是會某種神秘的東方武術一般。/br北原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看著這位銀行高管狼狽的模樣,含笑說道,“剛才我已經說了,島田副行長,不要激動。或者乾脆這樣,我換一個說法。這場官司百分之百比必贏。而且隻要贏了,不要說這七千多萬円,東山會社的信用證項目5億円都能夠徹底填平。”/br能……能還……還上5億円?/br島田被北原卸力推了回來,磕到桌子的疼痛感,不由得讓他方才的腦袋又冷靜了幾分,“到底……到底是什麼官司能讓對方賠這麼多。”/br“我已經調查過了。涉案摩天大樓的造價約為720億円。而我們挪去承重柱的訴訟請求,將令對方不得不拆除整座大樓。哪怕對方隻付出整座大樓造價的1%同我們進行和解,我們也能獲得7億円。”/br隻付出1%,都已經能有7億円,像是看到在無窮無儘的漆黑之中看到了一絲曙光,哪怕是再虛無縹緲的希望,此時也會令這個絕望之人要奮力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島田立刻說道,“大概這起官司要多久。”/br北原拿起紙杯,“民事案件一審程序6個月。二審程序3個月。其他雜七雜八的時間算進來,差不多1年到1年半。”/br聽到這個時間,島田刹那之間再度感到自己被愚弄了。東京都分行的自查,迫在眉睫,而這個官司要耗時一年多的時間,這怎麼可能來得及!!這位副行長的怒火再度噴湧上來,“1年半的時間,才能拿到手!你給說個屁!我要現在!我要現在立刻就拿到!!!銀行那邊已經沒有辦法再拖了!”/br紙杯裡的水汽,隱隱上浮,北原搖晃著手中的紙杯,嘴角微微上翹,隻是淡淡地道,“我們可以找第三方資助訴訟公司。”/br【第三方資助訴訟】/br【所謂第三方資助訴訟,即是有人或公司對案件一方的當事人進行資助,協助其進行訴訟。在訴訟結束之後,提供資助的人將從案件獲得的賠償款中,收取大量報酬。第三方資助訴訟,從其誕生之日起,就飽受大量爭議。一些人士認為第三方資助訴訟,使得非本案件的當事人,實質上也加入了訴訟,破壞了法律關係主體的清晰性。在一些國家,第三方資助訴訟甚至被宣布為是一種違法的犯罪活動。】/br“簡單來講,我們可以尋求第三方資助訴訟公司。隻要這起訴訟的資料經過他們審批評估,他們就會撥放相應的資助。就這起案件可能獲得的最終和解金,我想解決前期的7千多萬円,並沒有什麼難度。但可能他們會要求再額外提供抵押品。”北原握著紙杯,仿佛已經看穿了麵前這位副行長想要強烈留在東京的願望。/br“島田副行長在東京應該也有一兩套房吧。如果真的想這麼留在東京。那就展現出你背水一戰的決心。把你的房子抵押給第三資助訴訟公司。”/br把……把自己的房子也抵押掉……島田抬起頭看著麵前這個男律師,他愈來愈覺得麵前這個男人非常危險,隻要和繼續他呆在一起,自己的生活就會逐漸失控,滑向更加無法預測的深淵。/br“你是在開玩笑嗎!!!我……我憑什麼相信你!”島田再度提高了聲音。/br“嗬嗬。我做不做律師也無所謂。我還很年輕的。”北原攤了攤手,擺出了一副無所謂的姿態。/br北原的話,再一度刺激了島田的內心。島田十分清楚瑞穗銀行的風格。這次的事件處理不好,如果自己主動請辭,瑞穗銀行可能直接把自己拉入黑名單,發給其他中大型銀行的人事部門,直接聯合封殺自己的執業生涯。/br至於選擇跳槽去那些小銀行,薪水能不能支持自己在東京的生活還是一個次要的問題。/br就那些小銀行極度不專業的處理金融事務的手法,哪天把自己連累了,拉進去坐牢都有可能。/br到底……到底該怎麼抉擇……/br“這次起訴的對象是誰。”島田癱坐在了沙發上,緩緩抬頭問道。/br“赤木酒店集團。”/br聽到這幾個字,島田的心中再度涼了一大截。赤木酒店集團是瑞穗銀行的重要客戶。其多個酒店押金賬戶、往來款結算,全部都由瑞穗銀行進行處理,酒店巨大的資金存管給銀行提供了極其豐厚的存款資源和手續費。如果自己對抗銀行內重要客戶的事情給暴露了,那也同樣是完蛋了。自己……自己實在沒有這個勇氣,去乾這種事情。/br怎麼辦?/br究竟該怎麼辦?/br突然,辦公室的門再度“哐、哐、哐”砸響。隨後,門被推開,一個著銀行工服的男子,手中拿著一張A4紙,直接走進了辦公室內,絲毫沒有進入一個副行長辦公室應該有的緊張和禮儀。/br“你沒看到我有事嗎!!問都不問就這樣闖進來!”島田抬頭看向那個男子。島田知道他是銀行綜合管理部的員工。綜合管理部負責銀行的薪酬和人事設計。麵前的員工隻不過是一個區區的行政,竟然也敢這樣有失禮儀。/br卻見這位行政員工,聽到島田罵聲,毫無懼意,隻是把那張紙放在桌上後,直接轉身離去,從頭到尾居然沒有說過一句話。/br島田看到這一幕,不由得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自己……自己現在在行裡,究竟已經是怎樣的一個地位了。島田的目光隨即望向那張擺在桌麵的A4紙。卻見上麵印著薪級調整通知幾個字,再往下瞄,刹那之間島田的眼睛猛地放大幾分。那張A4紙上冰冷無情地印著一串數字,自己的薪級居然已經被降到了和現金櫃員一樣。/br那一顆心,頓時沉到了海底。/br自己兢兢業業地替銀行乾活。/br每天每日每夜的乾。/br每天7點半就來到辦公司,晚上11點半再走/br自己大半的人生,都已經奉獻給了銀行。/br不說有功勞,至少也有苦勞。/br東山會社這個項目還是東京都分行甩給自己的。/br現在……現在,就這樣對待自己。/br這個薪級調整,已經是在明晃晃地羞辱自己了/br島田微微地倒抽了一口涼氣,像是發現了自己的前半生,仿佛變成一場荒唐的滑稽劇。居然把自己的青春與精力,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了冷血的銀行。自己當初隻是一個不入流大學的畢業生,硬是靠著自己對金融的熱愛,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br小書亭/br然而,最終辛苦搭建起來的生活,還是如同泡泡一樣破裂。/br大人物犯了錯,幾百個億的信貸項目出事了,卻沒有被動一根毫毛。/br而小人物犯了錯,卻要被這番羞辱對待。/br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br不甘心!/br太不甘心了!/br島田心中湧起強烈的不甘,手已經在微微發顫。自己為了銀行奔波了小半輩子,也該為為自己了。銀行裡的人總想看自己的笑話,想看自己如何因為東山會社的信用證項目而被揪出來批鬥。/br他們想看自己悲慘的下場,猶如鬥牛場內被刺殺的牛一樣,最終以它的鮮血來激起觀眾們的狂歡。/br越是這樣,自己就越不能輸。/br越是這樣,自己就偏偏就要撐過這次對東山會社的信用證項目審查!!/br當初高鬆在巡查會上把資料砸向自己的一幕,自己一定要全部還回來!/br島田想起了他在東京的那一套中高檔公寓。那是他在東京拚搏小半生凝聚的心血,他緩緩抬起了頭,看著麵前的這位北原律師,說道:“這件事,我乾!”/br……/br……/br……/br【周五上午11點30分,島田隨同北原來到高橋法律事務諮詢會社,簽署了第三方資助訴訟協議】/br【周五下午3點15分,島田隨同北原,前往土地登記所,辦理了不動產抵押登記】/br【周五下午5點30分,來自高橋法律事務諮詢會社的第一期彙款1330萬円彙入東山會社信用證項目相關的銀行賬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