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最新網址:/b第二百九十章【人情世故】
桌上三樣小菜。
一碟子油炸花生米,一碟子豬頭肉,再加上一盤子清炒韭菜苔。
劉打工人一手捏著筷子,嘴裡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夾上一塊軟軟糯糯的豬頭肉,輕蘸幾下醋,送進嘴巴裡的時候,一邊咀嚼著,還一邊眯著眼睛品味了一會兒。
左手端起麵前的酒杯送到嘴邊,茲溜一口酒。
吐出來的氣兒,仿佛都帶著幾分快活的味道。
廚房裡,劉打工人的妹妹,劉辦事員還在忙碌著。
一塊豬肥膘被菜刀劃開,劉辦事員飛快的在麵前的油鍋裡煉製著油渣。
這玩意兒其實吃起來很不健康,但有意思的是,兄妹兩人就好這一口。
尤其是油渣炒青菜,特彆香!
等劉辦事員把一盤子新鮮出鍋的油渣炒青菜端上桌的時候,劉打工人已經喝了有好幾杯了。
酒呢,也不是什麼特彆好的酒,就是洋河的一個中低端係列,超市裡隨處可見,十幾塊錢一瓶的那種。
劉辦事員擦了擦手,坐在桌子前。劉打工人趕緊給妹妹倒了淺淺的一杯酒。
劉辦事員拿起筷子來,先吃了一口油渣,品了品味道,放下筷子道:“還行!哥,你嘗嘗,沒煉老。”
劉打工人歎了口氣,卻端起杯子來:“慧慧啊,來,哥哥敬你一杯!今天辛苦了!”
劉辦事員,劉慧,舉起杯子來和哥哥碰了一下:“哥,祝你生日快樂!”
劉打工人乾了,一仰脖,用力擦了下嘴,看著自己的這個親妹妹,歎了口氣:“哎,我這個妹子啊,將來誰娶了你,可真是福氣。”
劉慧眼神變化了一下,閃過一絲陰霾:“哥,你提這個乾嘛。”
“我就說那個小子簡直是瞎了眼,我妹妹這麼好的女孩他不好好珍惜!要不是你攔著,我肯定找上門去打斷他的腿……”
“哥!”劉慧臉色一沉:“今天你生日,不說這些有的沒的。”
“……好好,不說這些晦氣的人和事。”劉打工人點點頭。
“今天你三十歲生日,我祝你生日快樂,事業順利!”
劉慧又一次舉杯。
兄妹倆再碰了一個,這次喝完了酒放下了酒杯,劉慧卻起身走進了房間裡去,不多片刻出來,手裡卻拿了一個精美的包裝盒。
“喏!給你的生日禮物!”
“喲?”劉打工人一愣,隨即笑道:“好妹子,破費了啊!嗨呀,這個我怎麼好意思。”
“行了行了,拆開吧。”劉慧自顧自的拿著筷子夾菜,吃了一口韭菜苔。
劉打工人拆開盒子的包裝紙,一看上麵的商標就先一愣,然後打開盒子,就看見一塊全鋼男士手表。
造型算得上比較精致,但也不會很誇張。
不是什麼高級的名牌——什麼勞力士也買不起。
彆說勞力士了,就算是浪琴也買不起。
兄妹兩人都不算是高收入人群。
就一塊普通的“依波”表,不到一千塊錢。
前些天看電視上的《康熙王朝》裡,片尾的讚助商就是這個牌子。
劉打工人心中估算了一下,這塊表抵得上自己妹妹一個月工資了。
臉上有些心疼:“過個生日,買這麼貴的東西乾嘛。這錢你自己留著添幾身新衣裳多好。”
“我就一個哥,我哥一輩子也就過一次三十歲。”劉慧笑著。
她生的不漂亮——這老劉家就沒有高顏值基因。但因為從小獨立,所以做事透著一股子爽利勁兒。
說著,劉慧看著劉打工人的臉色,試探道:“哥,那個事兒,就真的一點希望都沒了麼?”
“……”
劉打工人的臉色滯澀了一下,然後緩緩的把手表試戴在手腕子上,搭扣搭上,抬起手腕子看了看,然後依依不舍的摘了下來:“我明天上班戴它。”
“……哥?”
“哎!”
劉打工人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輕輕的歎了口氣:“你彆問了……那個事情,多半是沒希望的。”
說的其實是劉打工人的工作的事情。
之前呢,劉打工人在八中教務處的工作崗位,對外說是教務處的工作人員。
但其實他並不是八中的老師,八中改製之前,也不屬於教職工。
劉打工人,其實是在教育公司裡的雇員。
八中改製的過程中,被教育公司派遣到八中來,其實是充當了一個在籌備改製過程中的一個負責日常事務的聯絡員的角——也是典型的小角色。
真正涉及到改製的工作,那是教育集團和教育局之間的高層談判。
劉打工人這種聯絡員,算是一個常駐在學校,處理一些學校裡日常小事情的——說穿了就是一個打雜兼跑腿的。
劉打工人做事的能力不算很強,但好在做事還算勤勉。在八中當聯絡員的活兒,也做得算是不錯。
沒有功勞也苦勞的那種。
當初在教育集團謀了這份工作,還是走了因為教育集團裡的某位高層的門路。
劉氏兄妹的父親,生前的時候認識那位教育集團的一個高層。
要說關係多鐵,自然是談不上的——不遠不近的吧。托人走關係,給劉打工人謀了這份打工的工作。
收入不高不低,但還算穩定,而且其實也不用背負什麼太大的壓力和責任。
本來麼,八中改製後,成為了民辦教育集團的一部分,從公辦學校變成了民辦學校。
而按照職場管理,劉打工人這種一直在“前線”常駐,做事勤勉的人,在論功行賞裡,終歸是要得到一些提升的。
之前很長一段時間,上麵的頭頭明裡暗裡,都暗示過劉打工人,一旦改製完成後,將來八中這個學校轉成民辦學校後,學校教務處的副主任的職位,應該就是給劉打工人論功欣賞的囊中物。
劉打工人也一直是信的。所以,一直以來做事都還很勤勉。
但是,八中的改製,最後雖然完成,卻和原計劃比,走了樣子了呀!
最大的不同就是,引入了外資!
2001年,還是吸引外資火熱的年代,尤其是,外資進入教育領域,在這個年代還是一項比較少見的政績。
於是,八中一下就成了香餑餑,連教育局都對此非常重視。
可這對劉打工人來說,就壞了菜了!
本來板上釘釘的教務處副主任的職位,一下就冒出來了好幾個競爭者。
原本麼,問題也不是特彆大。
劉打工人畢竟占據著先發的優勢——他在八中都待了兩年多了。學校裡上上下下,從學校領導到各個年級的老師,各種情況,他都熟悉。
資曆擺在這裡。
功勞也算是有一點。
背景雖然弱了點,好歹當初也是走了一個高層的路子謀的這份工作。雖然兩邊沒有什麼很鐵的關係,但畢竟是人家招進來的。不看僧麵看佛麵麼。
可壞就壞在,有一個空降來的家夥,來頭有點麻煩。
資曆上,這人在教育集團彆的地方的一個學校裡也乾過幾年,對學校係統的一套規則和做事流程也足夠熟悉。
學曆也比劉打工人高。
最重要的是,這人據說還是教育集團的某個副總的一個親戚!
雖然聽說那位副總,在教育集團的大佬名單裡也是排名比較靠後的一個。
雖然聽說親戚關係,也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那種很遠的親戚。
但!
排名靠後的副總,它畢竟也是副總!是集團真正的核心管理層。
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它畢竟也是親戚!總比劉打工人的背景要硬得多。
這下就難辦了。
後來,劉打工人所在的部門老大,都態度曖昧了起來,明裡暗裡的,都暗示過劉打工人,讓他放平常心。
聽那話的意思:就算這次的職位不能給他,公司也不會忘記他在改製過程裡做的貢獻,也會給他安排彆的足夠分量的崗位……
這話就不對味道了啊!
劉打工人雖然不是什麼職場精英,但也算是老油條一個了。聽就能聽出味道來。
這特麼的就是要被人摘桃子的意思啊。
要說貢獻,說對這個工作的熟悉程度,劉打工人無疑是最能勝任和最合適的人選。
熟門熟路嘛!
放著一個熟門熟路的人不用,卻另外安排彆的崗位?
那是個什麼意思?
何況,另外安排彆的崗位——還能有好崗位麼?
離開八中,回教育集團公司去?公司裡一個蘿卜一個坑!哪有什麼美差能空出來給他劉打工人?
留在學校裡?學校裡也沒彆的位置了啊。
比教務處副主任更好的位置?
有倒是有,比如管理後勤的。
或者管理學校對外產業經營的——比如遊泳館啊,餐廳啊等對外營業或者承包資產的。
都是肥差!
但這些位置,一早就被教育集團裡的人瓜分掉了,能坐上那種肥差的,是真的背景硬的。
打聽了一圈後,還送出了兩條好煙,才算是得到了一個相對比較準確的消息。
據說上麵的打算,是把自己調到江北新區那邊另外一個準備和教育集團合作的,準備迎接改製的學校裡去。
那豈不是等於自己要把在八中這兩年熬過來的所有事情,重新再做一遍?!
何況,江北新區……那個地方也太遠了吧!
老金陵人都有一種老觀念,都覺得一過了長江,江北新區都不算是金陵城了,那算是鄉下!
彆說是2001年了,就算是再過二十年後,全金陵的房價,江北也是最低的。
好好的,自己熬完了資曆,等到了勝利。
結果又要把自己調去一個更偏僻荒遠的地方,再做幾年開荒牛?!
這!!!
但,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這個世界上的太多事情,其實歸根結底,核心解決辦法就兩條:
要麼忍!
要麼滾!
主觀上不想忍,可劉打工人能滾麼?
他的工作經驗都在八中,學曆也不高。這幾年結下的那一點子微薄的人脈和關係,也都在八中上下。
離開了八中,離開了教育集團,卻社會上重新找個工作?能比現在更強麼?
換個行業,等於從新從零開始做起!
自己都三十了啊!
還不如去江北當開荒牛呢。至少熟門熟路。
長歎了口氣,劉打工人苦笑道:“彆的其實都還好說。你哥我才三十歲,力氣也有,吃苦也能吃一些的。去江北學校再熬兩年資曆也不是不行的。
就是……江北距離咱家實在太遠了。這每天上下班根本不方便。每天光是路上來回就得兩個多小時至少。
真要去了那兒,就隻能住學校了。”
“…………”劉慧咬牙道:“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啊!當初都暗示過你了這兩年你也沒少出力,論功行賞的時候了,來個空降兵把你頂掉,這不是耍人嘛!
要不,咱們再找找人?送點禮?”
“能找誰去?”劉打工人搖頭:“當初咱爸給我安排這工作就是貼了臉了,人家才勉強收禮給了我一個飯碗。外麵人都以為我是那位高層的人,其實咱們自己知道,人家和咱家沒多大交情。
現在咱爸都不在了,我跟人家根本說不上話的。
何況,為我一個不相乾的人,去和另外一個副總打擂,否掉人家一個親戚?
圖啥?就圖我送的幾瓶酒幾條煙?
不能夠啊!
至於找彆人,我還認識誰?還有誰是能說得上話的?”
劉慧想了想:“老孫一直是個很公正的人啊,他如今又是副校長了。之前你們工作裡接觸的也多,不如找他說說……”
“老孫……人是不錯。但是他管不到教育集團的人事安排啊。他是學校裡管教研工作的。
而且,從道理上講,你想啊……改製後,等於教育集團把八中給收編了。
老孫算什麼?
他算是‘被收編’人員之一啊!
就算是教育集團看重他的能裡和才華,把他捧得高一點。
但,一個‘被收編’的人,開口去乾涉教育集團的人事安排?
不合適的!”
兄妹兩互相看了一眼,都忍不住歎了口氣。
“事情已經這樣了,也沒什麼辦法。”劉打工人搖頭:“就是以後我去江北工作,可能隻能周末才能回家了。你一個人平時在家生活,要好好照顧自己。”
劉慧有點難受,低聲道:“嗯……我知道了。”
兄妹兩人聊到這裡,情緒就都不太高了。
兩人其實心中都裝著事兒呢。
劉打工人是因為工作安排的事情鬨心。
劉辦事員,劉慧,則是因為前些日子剛失戀跟前男友分手了。
這兄妹兩人其實感情很好。
劉打工人今年三十歲。妹妹劉辦事員小四歲,二十六。
爹媽走的早,當年劉辦事員還在上高三呢,爹娘就都不在了。
可以說,後麵幾年大學生活到畢業後工作,都是當哥哥的劉打工人在照顧著妹妹。
有那麼一點相依為命的意思。
兄妹倆最近一塊兒走背運,今晚這頓生日酒麼,喝著喝著,居然喝出了幾分愁雲慘淡的味道來了。
兩人都是老金陵人,又是年輕時候就沒了父母,獨立生活也不寬裕,也就沒有學那種過生日要吃生日蛋糕的舶來習慣。
酒喝了三巡,就按照華夏的傳統,劉慧去廚房煮了一小鍋長壽麵。也就是個意思——順便也當今晚的主食了。
麵條還沒撈出鍋呢,忽然家裡的門鈴就響了。
看了眼時間,也就晚上剛過七點半不久的樣子。
“你忙著,我去開門。”
劉打工人囑咐了妹妹一句,起身去了門口打開家門。
一瞅門外樓道裡站著的人,劉打工人當時臉就垮了下來。
“臥槽,怎麼是你?”劉打工人一臉不樂意的樣子。
門外,笑眯眯站在那兒的,一臉狗裡狗氣的樣子,不是陳諾是誰?
“喲,劉打……劉老師,晚上好啊。”陳諾笑眯眯的打招呼。
劉打工人頓時覺得後槽牙都疼:“你來乾什麼?”
“有點事兒,有點事兒。”陳諾說著,晃了晃手裡提著的一個超市的塑料袋。
甭管對這個陳諾有多大意見,但基本的禮貌還是有的。劉打工人酸著一張臉,還是讓開半個身子:“進來說吧。”
陳諾走進客廳來,一眼看見桌上的飯菜:“還沒吃完晚飯呢?”
劉打工人挑了一下眉毛:“坐下說吧。”
廚房裡,劉慧端著剛出鍋的麵條走了出來,放在餐桌上,看了一眼陳諾,略有些意外:“小陳諾?你怎麼來了?吃過了沒?”
“彆問他,這都幾點了,肯定是吃過晚飯來的!”劉打工人立刻攔住了話頭,顯然不想給陳諾蹭飯的機會。
“哥!”劉慧有點不滿的看了哥哥一眼,對陳諾笑道:“沒吃的話坐下對付一口吧。我剛煮好的麵條。我哥的長壽麵,也算討個吉利。”
又看見陳諾手裡提著的塑料袋被放在了地上,就趕緊道:“來就來了,怎麼還帶了東西?太客氣了啊!”
“一點點小意思,應該的應該的。”說著,陳諾仿佛不在意的把塑料袋放在了客廳的五鬥櫃上。
隨後又笑道:“喲,劉老師今天生日啊?那我可來的巧了!害,事先不知道啊!沒打擾你們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
嘴上這麼說著,卻大馬金刀的就坐在了餐桌前。
劉打工人翻著白眼,但是劉辦事員畢竟還是對陳諾很有好感的,拿了副乾淨碗筷出來放在陳諾麵。
長壽麵第一碗盛給了劉打工人,第二碗給了陳諾。
“淺點兒,淺點兒,我吃過晚飯過來的。”陳諾一邊嘴裡讓著客氣著,一邊接過了碗。
看了一眼斜著眼睛盯著自己的劉打工人,陳諾又看了看桌上的酒瓶子,想了一下,從桌上拿過一個茶杯,拿起酒瓶倒了點——不多,就一個杯底。
“劉老師,我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打住!我才三十歲,不是八十歲。這個詞兒吧,你留著幾十年後再用吧。”劉打工人說著,卻還是端起杯子,跟陳諾碰了一下。
兩人一飲而儘。
陳諾隨手在桌上夾了幾筷子菜,一邊吃著,一邊讚不絕口:“這是劉辦事員的手藝吧?真不錯!”
劉打工人盯著陳諾:“小陳諾,你不會是成心來我們家蹭飯來了吧?”
“不是不是,真有點事兒。”陳諾笑道:“先吃麵,天大的事情,等吃完了長壽麵再說。”
半碗麵條,呼啦幾口就下肚子了,陳諾連湯都幾口喝光,才放下了碗筷。
劉打工人一看到陳諾就心中含糊——都快被這小子弄出心理陰影了。
“行了,你還是快說吧,找我什麼事兒?”劉打工人皺眉:“是學校裡的事兒麼?”
“不不,不找你,我找劉辦事員打聽點事兒。”說著,從口袋裡摸出一盒煙拆開,熟練的遞給了劉打工人一支。
“找我妹妹?”劉打工人一愣。
“是陳小葉小朋友還有什麼手續需要去街道辦理麼?戶籍?還是彆的?”劉辦事員問道。
陳諾沒立刻說,而是把帶來的那個塑料袋提了起來,笑道:“也沒什麼準備,一點尋常的東西,就當是給劉老師生日湊個熱鬨了。”
“劉辦事員,有個事兒,向您打聽一下。”陳諾笑眯眯道:“對了,我記得,您是在秣陵街道工作對吧?”
“對,是秣陵街道……”劉辦事員點頭,卻有些捉摸不透陳諾的來意。
“那個,您對街道下屬的集體企業,熟麼?”
劉打工人一聽,就樂了:“你問我妹妹熟不熟?那你可真問對人了!”
劉辦事員語氣多了一絲矜持:“嗯,算是比較熟悉吧。”
“哦?”陳諾眼睛一亮:“我記得您之前是在……街道的婦聯吧?”
“巧了,兩個月前,崗位調動,我妹妹從婦聯出來了,現在在街道下麵的招商辦。剛好是商業口子,街道下麵的幾個集體企業都是關聯單位,你說熟不熟?”
劉打工人笑著,語氣就很老練的看陳諾,眯著眼睛:“小陳啊,你是有什麼事情想求我妹妹辦吧?”
陳諾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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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是巧了。
一聽劉辦事員掉去了招商辦,陳諾的心思就定了幾分。
還真是有求於人上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