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把梯子搭在吊著銅鐘的麻繩旁，用手撐開蓋住的一小塊方形蓋子，爬著它坐在了能俯瞰全學院的樓頂。
腳下人員走動，學院白天的熱鬨褪去，恢複了平時的寧靜悠閒。
夜晚的風稍冷，索菲亞一頭蓬鬆的羊毛卷被吹得亂飛，厚重的眼鏡卻紋絲不動，半明半暗地反射著白光。
格莉特抬頭看她，黑暗剝去了兩人的外殼，讓彼此的心靠得更近。
“索菲亞，我有個冒昧的請求，請問你能接受嗎？”
索菲亞低頭，雙手握在一起，輕輕的回答幾乎要與風聲融為一體：“是什麼？”
聽出她語氣中暗藏的怯懦與害怕，格莉特無聲地握住了她的手，說：“還記得入學時的元素親和測試嗎，你能再做一遍嗎？”
收緊的手指用力到青筋突起，索菲亞肩膀縮得更加厲害，但沉默了一會兒後，她答應了這個請求。
晦澀的咒語從她口中念出，慢慢的，一些微弱的雷光憑空浮現，照亮了她臉上棕色的雀斑，但也僅限於此。
本就低落的情緒瞬間跌落穀底，索菲亞想停下詠唱，卻被格莉特抓住了手：“彆停。”
看著對方不容置喙的眼神，索菲亞緩緩點了點頭。
鼓起勇氣再念了一遍咒語，這次微弱的雷光變得強烈起來，星星點點地上下浮動，數量也更多，甚至連成了一個個圓形的小線圈，歡欣雀躍地圍著她跳動，發出柔和耀眼的閃光。
她瞪大眼睛，無措地看向女友。
“格莉特，這、這是......！”
少女肩上的位置已經被占滿了，雷元素包圍著她，像在親近一個喜愛的人，疊加的電光讓她看起來像個反光的玻璃球那麼亮，下方已經有人注意到這邊的異常了。
黑色的瞳仁被光芒所占據，格莉特沒聽見她的話，眼中滿是少女在元素們貼近下發紅拘謹的可愛臉蛋，腦中思緒萬千。
......是啊，她早該想到的，為什麼她資質普通卻能一眼看出彆人的上限在哪，為什麼她做了那麼多次魔藥卻從未有過失敗的經曆。
答案隻有一個。
——她是個天才。
卻明珠蒙塵。
那天，她們徹夜長談。
問到入學的測試時間明明有三分鐘，她為何隻念了一遍咒語，白白浪費了被發掘天賦的機會時，她笑著撓了撓臉頰。
“雖然我們因為以前的舍友都恰巧退學而偶然湊到了一起，但從合住那天起，已經一年多了吧，我從未提過我自己的家庭，你也沒提過你的，這不是什麼令人感興趣的事，我就沒告訴過你。”
“其實，我不是葛麗迪亞的子民，我來自離這不遠處的一個小國家——朗勃，你應該聽都沒聽說過。”
她說：“那是個非常小的國家，擁有魔法天賦的人少之又少，連國王的宮廷法師都是從彆國挖過來的，更彆說魔法學院了，這是強國才有權力。”
“在朗勃，人們的一切生活方式都偏向原始，沒有魔法，土地要用鋤頭一寸寸翻挖，生火需要兩顆石子之間迸發的火星，大多人都以農耕為生，自給自足，多餘的作物就坐驢車帶到鎮子上賣。”
像是感知到她的心情不好，唯一還留在索菲亞肩上的一點雷元素努力伸出兩條線狀小短手，抱住了她的下巴。
索菲亞摸摸它的光暈，繼續道：“我也出生在農村，家中有兩個姐姐和一個弟弟，因為大多數農活需要足夠的力氣才能乾，父母一直對弟弟偏愛有加。”
“瑪麗——也就是我和姐姐們喂養的母雞，她下的蛋都進了他一個人的肚子裡，我們隻有每逢過節時才能分到一顆，瑪麗還因為他想吃雞肉就被放進了燉鍋。”
說到這，她低頭苦澀地笑了笑：“但她活了四年，肉早就老了，我當晚就跑去乾草堆裡哭了一夜，第二天才被母親揪著耳朵去放牛，但弟弟他幾乎不做什麼。”
“後來他長大了，身體變得強壯，而我和姐姐們的身體則變得羸弱無力，大姐在長年的種地下用壞了腰，走路都傾斜著上半身。”
“父親嫌她不得體，又不能乾活，草草給她謀了門親事，嫁到了一個有賭癮的鄉紳家，我和二姐怕重蹈覆轍，就拚了命地努力乾活，卻依然會迎來他們的看低謾罵。”
“我本以為我這輩子也會和大姐一樣，當一根蠟燭燃燒殆儘，直到霍裡蘭卡魔法學院的招生教師來朗勃拜訪，一切才發生了轉變。”
“然後你就在他們的測試下發現了魔法天賦，逃離那個家庭來到了這兒？”
格莉特接下她的話，道：“我猜你因為常年處於打壓，覺得自己沒有那麼高的天賦，才念了一遍咒語就停了下來，那位招生教師也沒對你抱有期待，才沒讓你多堅持一秒，是嗎？”
索菲亞啞然失笑，“你的猜測完全正確。”
她珍惜地蹭了蹭掉到她肩膀上的小精靈，把它放到手上，在沉沉的夜色中遞給了格莉特，“但是沒關係，我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招生教師’。”
她把手又往前送了送，“彆怕，我和它約定好了，它不會傷害你的。”
“嘿嘿，還是你細心。”剛才還在擔心碰到會不會被電的格莉特訕訕一笑，放心大膽地讓那一小點閃動的雷元素飄到了自己手中。
小精靈俏皮地在她手掌繞了一圈，從指縫爬到了她的無名指根部，一閃一閃的，像個沒有圈環的戒指。
一陣涼涼的夜風吹來，兩人在鐘樓上待太久，同時打了個噴嚏，睜開眼睛對視，齊齊笑了。
“哈哈哈哈，你鼻涕都流出來了！”
“誒！是、是嗎？我擦擦......”
銀盤般明亮的月亮下，兩位少女靠在一起，一直縈繞於心頭的陰霾終於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