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的德意誌少女,對於我中華傳統民族樂器的難度毫無正確認知。
笛子入門還好,簫這玩意,很多人都被卡在了第一關,即:吹響。
俗話說百日笛子千日簫,並不是假話。
於是,三人一人拿著根洞簫,拉開了陽台的玻璃門。
酒店前台的廣告並沒有撒謊,視野的確開闊。
從這裡看過去,大漠如雪,明亮的圓月懸掛在深藍色的天際,帶出一種不屬於真實世界的美感。
蘇成意拆開外麵的保護膜,手指從簫身拂過。
談不上什麼手感,的確隻是最基礎的道具,音色想來也好不到哪裡去。
和外公收藏的那些比起來,可以說是一個天一個地。他是愛音樂如命的人,自然會想要收集一些趁手又漂亮的家夥事。
但是,真正要表演的時候,他又從不在意設備的問題。
蘇成意依稀記得,有一次活動現場臨時出了問題,負責送樂器的車子半路拋了錨,而演出正式開始的時間已經到了。
於是外公就拿著一根某寶19.9元包郵的“新手練習笛”上了台,最後演出效果愣是一點兒沒受影響。
那天,他吹的那首曲子是李老的作品,名叫《莫憑欄》。
曲風浩蕩大氣,再加上楊致遠先生定海神針似的往那一杵,雖然是笛子獨奏,但氣勢如滔滔江水奔湧而過,在場人無不心潮澎湃,久久回味。
林易水照葫蘆畫瓢,學著蘇成意的動作拆開了外包裝,隨後就憑著直覺,很有信心地開始吹氣。
“呼哧——”
很快吹出了一陣像是拉風箱一樣的詭異動靜。
蘇成意“哈”的笑了一聲又緊急憋了回去。
陳錦之溫柔地說“沒事我吹也會這樣啦”。
林易水憋紅著臉,很不服氣。
開什麼玩笑,她自小也是各類樂器信手拈來,各種大賽隻是略輸隔壁某位楚大小姐一籌的半步神仙好麼?!!!
怎麼可能在這裡倒下!!!
——但是經過一係列的努力之後,林妹妹最終還是服氣了。
“這個為什麼會這麼難吹?”
堅強的德意誌少女的心破碎了一地。
蘇成意憋笑憋得臉都酸了,但被陳錦之嗔著,不敢真的大笑出聲,這會兒反應很快地說道:
“簫需要注意口風強度的,演奏技法以手指的疊打與氣息的運用為主。”
他一邊說,一邊轉了轉手裡的簫,隨後放到嘴邊,手指摁住簫孔。
流暢悠揚的曲調應聲而出,蘇成意吹的是《平沙落雁》,可以說是知名度最廣的一首簫曲。
行雲流水的簫聲融入大漠的夜色裡,仿佛曠野平沙,蘆葦叢叢,雁陣棲宿。
林易水這下是徹底服氣了。
說實在的,但凡蘇成意吹得沒這麼好,她都可以洗腦自己欺騙自己說是簫的問題。
偏偏他就這麼隨意地一吹,就實在讓人心悅誠服,叫人完全挑不出刺兒來。
蘇成意吹了一個小節,便上手教陳錦之,一點點按到正確的簫孔上。
“輕一點出氣,舒緩綿長,不要太用力,不管有沒有聲音,先試著吹完一整口氣。”
陳錦之聽得認真,凝神專注。
她沒有什麼樂器經驗,但是作為歌手,基本的氣息肯定是過關的,又比旁邊的林妹妹更有耐心,很快就吹出了屬於她的第一個音。
“你很強啊。”
蘇成意有些訝異地一挑眉。
陳錦之這人實在天賦異稟,好像不管學什麼都可以很快上手。
不過再想想,也跟她學什麼都很認真有關係,並且不卑不亢,不畏難不怯懦。
著實難得。
蘇成意想,他小時候是先學了笛子再去學簫,因而時常會犯錯,習慣了笛子的口風強度再去吹簫,就會吹得像驢叫一般難聽。
不過他就是個典型的強種,憋死了也不會向身邊現成的大師請教,如果像陳錦之一樣善學的話,恐怕水平還能比現在高出一截。
而現在身邊還有另一位強種在跟簫死死較勁。
蘇成意靠著欄杆瞧了林易水半晌,暗自好笑。
最後還是陳錦之弄懂了竅門,又耐心教給她自己總結的經驗,林易水才終於達成:“吹出聲音”這個成就。
不過很顯然,“吹出聲音”和“吹一首好聽的曲子”,其間還隔著十萬八千裡呢。
此間好景不等人,難得一片好月色,陳錦之放下手裡的簫,笑著說道:
“蘇老師,完整吹一首曲子給我們聽聽吧。”
“會不會有點擾民?”
雖然問這個問題問得很有道德心的樣子,但其實蘇成意隻是懶得吹。
“不會。”
林易水斬釘截鐵地說道:
“這裡住的基本上都是我們劇組的人。”
“.”
得嘞,偷懶的理由沒了。
蘇成意隻好轉了轉簫,看向陳錦之。
“想聽什麼。”
“嗯都可以。”
這樣好的風景,似乎無論什麼曲子都好聽,這就是氛圍感。
蘇成意沉吟了半晌,倒是想到一首怪合適的流行曲,於是他不再遲疑,掉轉簫身。
隨著他的氣息,悠揚的曲調飛揚而起,陳錦之側耳聽完第一句,便知道是那首《紅塵客棧》。
天涯儘頭風沙,劍出鞘恩怨了,驟雨落宿命敲。
的確應景。
蘇成意也適合吹這樣的曲子,他倚著欄杆懶散地往那一站,簫聲也帶上了幾分隨性瀟灑。
夜風將簫聲牽進夜色,不僅是陽台上的人聽得屏住了呼吸,酒店裡其他人也不由得好奇這是哪裡來的樂聲。
其中包括一位終於打完電話開完會,出來尋找自家女兒的導演。
她已經洗漱完了,毛巾裹緊頭發,穿著睡衣趿拉著拖鞋,就這樣一層層慢悠悠地找下來。
沒想到剛出電梯,就聽到了這陣簫聲。
作為對於配樂很有自己要求的導演,Carole的耳朵是很敏銳的,所以也能快速判斷出來樂手的水準。
顯然,她對於這個樂手是很認可的,否則早就打電話給前台抱怨擾民了。
循著聲音,她慢慢走到休息室門口,很快看到陽台上三個人的身影。
吹簫的男生她認識,大名鼎鼎的製作人知衿塵,居然是個這樣的年輕人,她剛知道的時候,也很意外。
這一點要感謝他那個非常會來事兒的助理,把他家製作人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但Carole從來不會聽這些,她隻相信作品,隻相信自己的判斷。
似乎,眼下就是最能判斷的好時機。
Carole沉默地聽著,眼前的畫麵在她眼裡已經幻化為了劇裡的鏡頭。
是的,應該是這樣的。
喬治亞轉過頭,說出那句“共月爭輝”的台詞的時候,響起來的就該是這樣的簫聲。
不,也有可能是其他的樂器,笛聲,古箏,二胡.什麼都好,但來源一定要是這個人。
冥冥之中,機緣巧合,Carole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有了判斷。
是的,有時候“合襯”超過一切。
要讓觀眾在看劇的時候感歎“臥槽BM神插入”,也要讓觀眾在遺忘這部劇的很多年後,街頭巷尾忽然聽到這段BM,也能回想起那個畫麵,以及自己那時候的心情。
這就是影音視聽的意義,也是她此生作為導演永恒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