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古堂的大堂主鄭道,平日猶如老仙翁,動武猶如大金剛,氣魄已經是天下一等一的沉雄渾厚。
可是當站在這個人旁邊的時候,就連鄭道,都顯得有幾分虛浮、軟弱,根底不足。
能有這樣的威嚴氣度,能毫不掩飾的於曠古堂總堂之中表現出這樣的氣度,當然隻有他們的總堂主,趙離宗!
“……我原本以為,那個蘇寒山能夠闖到飛來峰上,是另有援兵,後來查看了幾處戰場,才發現他真的是以單人之力殺穿了黛綠嫣紅和幽刀影劍,又在河邊之戰,覆滅了相府七派掌門嫡傳和老三手下的精銳。”
鄭道正在親自彙報今天的事情,雙手攏在袖中,目光看著地上的屍體,既沒彎腰也沒低頭,語氣卻很恭敬,也透著對這件事情的凝重。
“他應該還不是宗師境界,在河邊獨戰兩百多人,居然能夠把這些人給全部殲滅,最多離宗師也隻有一步之遙。”
“更麻煩的是,他好像可以在戰鬥之中,運用白雲醉仙丹。”
趙離宗輕聲說道:“道濟禪師的白雲醉仙丹?”
“正是,這種丹藥的效力除了宗師之外,沒人敢打包票說自己扛得住。”
鄭道繼續說道,“但是這種藥不分敵我,如果用來當暗器,自己不能往暗器上灌注內力,威力有限,很容易應對,如果塗在兵刃之上,自己出手就先不能往兵刃上灌內力,必為高手看出端倪,有所提防。”
“能夠把這種丹藥,用在孤身麵對兩百多人的戰場上,此人的武功,絕對有一種普天下武學流派都難尋的長處。”
趙離宗說道:“不會是張叔微改進了這種丹藥嗎?”
“應當不是。”
鄭道說得有八分篤定,“如果張叔微自己能用,他麵對我時,肯定會搶攻,但他沒敢這麼做。”
趙離宗長長的歎息了一聲,表情漸漸顯得沉痛起來。
“將軍難免陣前死,瓦罐不離井上破,江湖人死於江湖,本屬常事。老三他們若死在扶搖山那些成名之人手下,不過是多添幾筆血仇,可死在一個未曾預料到的人手上,不免多添了幾分意外的傷感。”
他口中輕聲低語,緩步向前,走過一具具屍體,停在右判官旁邊。
“這些年,除了左丞相範鐘、扶搖山李秋眠這一係人手之外,朝野中暗地裡還有第三派人,多次給冷幽冥通風報信,乃至從宮中到各地武林,也似有他們的影子作祟。”
“右判藏身在冷幽冥身邊多年,為的就是揪出那一批人的蛛絲馬跡,勞苦功高,喪生在此次行動中,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生前他幾乎沒享受到半點身為我曠古堂乾將的好處,看來也隻能報答給他的族人了。”
趙離宗下令,“讓他以我們曠古堂堂主的規格,和老三一樣,風光大葬。”
“七派掌門的屍體暫且留在我們這裡,明日問問相府那邊要怎麼處置,然後再辦。”
眾人垂首聽令,陸續把屍體運走。
趙離宗轉身回到臥虎廳內,坐上了那張用千載不化、極北寒冰雕琢而成的寶座,眉毛略微垂了垂,說道:“查一查這個蘇寒山的來曆。”
鄭道也已經跟了進來,卻沒有回話。
他知道,這不是問他的。
少頃,堂後有機關暗門轉動的輕微聲響,走出來一個頭戴紫玉蓮花冠的細目鷹鼻道人。
此人正是曠古堂的二堂主,紫海道長。
他手底下至少有一百五十個從小精挑細選,又用極其殘酷的獎懲手段培養出來的人才,這些人武功不高,辦事的本領也不強,但就是記憶力格外出眾。
曠古堂養著他們,也不需要做彆的事情,就隻需要記住曠古堂收集的,天下各方各派的消息,每一個人專門負責記憶其中一部分。
如此一來,如果曠古堂的高層想要翻找什麼消息,就不需要去浩如煙海的典籍之中查詢,隻需要找他們問一問。
“沒有答案。”
紫海道長親自上來彙報,“曠古堂收集的所有資料之中,找不到哪一家哪一派的武功,可以跟大堂主彙報的所有屍體線索匹配起來。”
“宋國、金國、蒙古、扶桑、安南、暹羅,凡我們所擁有的資料,都沒有哪一個能確定是這個蘇寒山的師承。”
趙離宗早有預料:“那如果不依那些固有的情報,讓你們猜呢?”
紫海道長已經想過此點:“按我一己之見,可能是賴布衣的傳人。”
鄭道補充道:“蘇寒山能夠把幽刀影劍的成員反過來困殺於陣中,足可證明,他不但戰力高,眼力也極高,再結合他的年齡,尋龍劍派確實最有可能。”
尋龍劍派代代都是少年奇才,雖然也代代都短命,但是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會淬煉雙目,眼力超凡,腦力超常。
他們的祖師賴布衣,被人說得神乎其神,據傳可以看一家之墳,尋龍點穴,改造風水,福蔭子孫,也可以看一城之氣數,預算百年乃至數百年後,福運最濃的城池,提前為之選址,鼓勵周邊百姓遷居而至。
連儒門近百年來第一高手朱熹活著的時候,都對賴布衣風水之說推崇備至。
而且尋龍劍派的傳人在武功上,每一代都會另創新招,劍法風格幾乎與前代截然不同。
至於蘇寒山不用劍,隻用刀槍拳腳這種事,似乎,也可以看成尋龍劍派的又一次創新。
趙離宗說道:“好,那明天傳達消息的時候,把你們這個猜測一並傳過去。”
鄭道心領神會,應了一聲。
當年皇帝奪取權力的時候,考慮到史彌遠黨羽太多,為了不引起太大的動蕩,做了許多妥協,以至於史彌遠和皇帝之間,至今都沒有撕破臉。
而且最近幾年,皇帝自己也愛上了談玄論道,說禪**,身邊動不動召集一群和尚道士,還曾經想要為自己的寵妃大蓋功德寺。
他這樣癡迷風水、預言、轉世、國運等等真假難辨的說辭。
跟史明遠一心求長壽的風格,倒是越來越有所共鳴。
如今普濟神醫和尋龍傳人都聚在了扶搖山,史彌遠隻要稍使些手段,不難讓皇帝也在這件事上,做一回助力。
到時候,曠古堂想要動手,就更容易找到機會了。
“不論是不是尋龍劍派傳人,他這次做的事情,都已經徹底宣告了他的立場。”
趙離宗神色淡淡的說道,“一個不滿弱冠,就已經這麼棘手的死敵,假以時日,必是頭號大患,還是讓他儘早去死為好!”
這時,堂後的暗門再次啟動,一個身材瘦削的漢子來到廳前,單膝跪地,獻上一封密信。
趙離宗神色古井無波的接過來,可才隻看了一眼,便聳然動容。
鄭道和紫海道人心頭一震,都麵露驚詫之色。
他們至少已經有十年,沒有看見過趙離宗出現這麼劇烈的神態變化。
“總堂主。”
鄭道問出聲來,“出了什麼事情?”
“剛從宮裡流出來的消息,皇帝已經暗中下旨,準孟昭宣回一趟臨安,而且……”
趙離宗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據說他這回從邊境秘密回轉,是因為要跟皇帝麵議一件大事,也是因為,他已經病重難支,壽數將儘了!”
紫海道長失聲叫道:“怎麼可能?他才四十二歲!”
如果是在從前,天下猛將四十多歲就身亡,也不是什麼特彆罕見的事情,戰場奔忙,留下的暗傷、暗疾,是很容易要人命的。
有些光耀青史的將星,甚至都沒有活到三十歲。
但孟昭宣是當今諸國公認的第一宗師,這個時代,在脫胎換骨這條路上,走得最遠的人。
這樣一個人,十年來無論麵對什麼樣的敵軍,都再也沒有敗過,甚至沒有傷過,什麼病能夠染到他身上?
就算他再活一百年,都不會有人覺得奇怪,怎有可能現在才四十出頭,就壽數將儘了?!
鄭道隻是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額頭,喃喃道:“其實也不是不可能。”
“李秋眠……”
趙離宗捏著那封信,抬眼向南看去,好像已預感到彌天裂地的狂濤,“你既不是要治你的老娘,竟然,也不是要治你自己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