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受傷了,你去探望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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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壽坊,薛宅。
因一度割賣出去又買回來,薛宅的正廳格局頗奇怪。
李岫端坐在那,目光看向薛白胳膊上包紮著的傷口,道:“阿爺聽聞此事亦是震怒,已奏請將吉溫貶至範陽。”
“多謝右相為我出頭,但此事未必是吉法曹所為。”
“不提了,你養傷要緊。”
時隔多日再相見,李岫也感到與薛白疏遠了很多,完全回不到上元節前相處的氣氛。
此時廳中並無旁人,他略略沉吟,道:“你我之間,可否開誠布公談一談?”
“好。”
“你可是薛平昭?”
薛白道:“我確是不記得身世了,能保證的是,隻要右相府對我沒惡意,我心中便無仇怨。這話已說過許多次,事情有時便是如此簡單。”
李岫敷衍地微微一笑。
既然薛白依舊不肯坦誠相待,他便也沒有多留的必要了,隻是起身時又想起了十七娘的殷切交代,他遂停下腳步。
“你若能誠實告訴我,也許……右相府還能再給你個機會迎娶十七娘。”
“方才說了,開誠布公,我說的都是實話。”
李岫見他如此冥頑不靈,轉過自哂笑了一下,再也沒有回頭。
薛白低頭整理了一下肩膀的繃帶,想起了那個自稱“宗小仙”的女子。
他想到方才也許可以騙婚,但著實沒有必要,往後要每日在李林甫這種氣量狹小的人麵前彌補謊言,右相府的扶持沒有多少,往後的反噬卻極大。
但卻也記得,那小姑娘說過一句“你欠我一個人情”。
那日若沒有她提醒,薛白被關到大理寺,若是先供出一些東宮的罪證,或也有辦法脫身。但三木之下要受多少苦頭卻說不準。
他認這個人情債……
“郎君?”
薛白回過神來,隻見青嵐正站在眼前,滿臉都是心疼與關切。
“受了傷坐在這,在想什麼?”
薛白笑了笑,道:“我在想,擺脫了右相府,我們接下來能過得越來越好。”
青嵐聽得有些羞意,心想道,“郎君說‘我們’要一起過呢。”
兩人出了正廳,抬頭看去,隻見天開雲霽,晴空萬裡,薛白不由舒了一口氣。
過去這段時間,他有時覺得自己像一隻在人的指縫間逃竄的螞蟻,卻還是在心裡不斷告訴自己是參天大樹……如今可以發芽了。
這是萬物複蘇的春天。
~~
二月十六日。
這是吉溫貶官外放的日子,他將要去範陽任錄事,長安城沒有人相送,唯有城門處的守卒丟給他幾道冷眼。
回望長安,他隻覺自己輸得竟如此慘痛……
薛白則養好了傷,入學國子監,為科舉謀官做準備。
他獻上骨牌時,楊玉瑤問他要向聖人討什麼封賞,他想了很久,最後沒有借機討官。因為哪怕討了,也隻會是狎官,他的誌向不是賈昌那樣當個神雞童,這個封賞大可欠著,留待往後出了事保命用。
楊銛近來在慫勇聖人榷鹽一事,倒可讓薛白到幕下做事,之後再舉薦他為官。這個路子輸在一開始官聲就不好,走也是可以走的。
薛白凡事做兩手準備,更希望能走正途為官,一開始看似麻煩些,往後做事卻能容易很多。
若能在今年秋天通過國子監的歲考,明年就有資格應試進士,這段時間卻該補足自己在才學、書法、聲望等等事務上的不足。
……
國子監在務本坊的西邊,正對皇城的安上城,它占了足足半坊之地,南北闊三百五十步,東西長四百五十步。
如今天寶六載的春闈將近,各州縣來的貢生許多已抵達,入住務本坊。長街之上,隨處可見打扮文雅的男子,各個年紀都有。
正是結交朋黨的好時候。
“薛白!”
遠遠地,便看到杜五郎在國子監大門處向他招手。
他喊的聲音不小,馬上便有幾個人向他們看來,薛白不怕人看,向這些未來的朋黨頷首示意。
“阿爺說,都安排好了,我們是補入的生員,直接去找國子監司業就好。”
杜五郎雖不太喜歡讀書,初來乍到卻還很有新鮮感,引著薛白從旁門往裡進。
先是繞過了祭祀孔子的魯聖人宮,後麵是個高門大堂,再往後便是“國子”“廣文”“太學”“四門”四個館。
他們走向太學館,一路上杜五郎都在喋喋不休地介紹著。
“這位司業名叫蘇源明,據說是相當有才華。但你知道更了不得的一件事是什麼嗎?就在近日,大名鼎鼎的協律郎鄭虔被任為太學博士了。”
“他是誰?”
其實杜五郎也是昨日才聽說的,卻是侃侃而談道:“鄭博士不到二十歲就進士及第,詩、書、畫造詣之高,被聖人稱為‘鄭虔三絕’,他還擅兵法、醫藥、道術、雜學。總之是才華橫溢。阿爺說,我們入了國子監,能由他為我們授業真是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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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太學館。
蘇源明推開公房的門,果然見鄭虔正端坐在桌案上看著行卷,不由笑道:“趨庭兄果然調任太學了。”
鄭虔時年已有五十六歲,長須飄飄,風采非凡,見了蘇源明進來,當即應道:“往後你我飲酒便方便了。”
“杜子美這幾日想必也該到長安,當以他的詩來下酒。”
鄭虔含笑而應,目光卻始終未從手裡的文書上離開。
蘇源明察覺到他的專注神情,問道:“趨庭兄在看什麼?”
鄭虔遞過手中的行卷,道:“你看看這首五言如何?”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蘇源明隻一眼,便感到了這詩的不凡,讀罷,再看那投行卷者的姓名,不由啞然失笑。
“又是他。”
“弱夫對他了解多少?”
“這次補進來兩個生員,皆是以孝著稱。天寶五載那樁案子,杜謄救父;不久之前,薛白則是為父奔走還債。另外,上元宴,薛白在禦前那首詞確實不錯……”
鄭虔笑了笑,撫著花白的長須沒再說什麼。
過了一會,便聽得門外有人說道:“學生薛白、杜謄,求見師長。”
待兩個少年入門,蘇源明還沒開始分辨,鄭虔的目光已落在了薛白身上,未必是曾經見過,畢竟兩個少年的長相區彆還是明顯的。
“見過鄭博士,請博士春安。”
待薛白鄭重行了禮,鄭虔莞爾一笑,道:“顏清臣的學生,字寫得如此不堪?”
“是學生愚鈍,且剛拜師不久。”
“無妨,來日方長,學業之事,不可急躁。”鄭虔說罷,閉上眼,無意般地又補了一句,“不論你們往日是何身份,今日既入了這天子庠序,在此間隻是生員,可明白了?”
薛白心念一動,不知他是否有弦外之音,連忙行禮應下。
他隱隱感到,這鄭虔或是衝他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