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廳裡,氣氛因薛白回來了而有些歡快。
“國子監當然乏悶,但與先生們喝酒議論卻很有趣。”杜五郎道:“連鄭太學、蘇司業都稱我們為忘年交呢……”
用過晚膳,眾人又聊了好一會,夜深了,杜家姐弟再次留在薛白屋中說話。
杜五郎如今也漸漸能參與討論一些秘密。
“鄭虔的意思很明了,東宮讓他來試探我,但他有自己的想法。”
“簡單來說,他會保護你,不向東宮揭穿你,但也希望你支持東宮。”
“這很正常,他們當年支持李瑛,如今肯定會支持李亨。我們太弱小了,能找到這種情感上的關照就已經是很大的進步。”
“不錯,人脈該慢慢鋪開。”
“你回來得正好,我們正好想與你談分店的事。”
“……”
談到夜深,杜家姐弟散去。
杜妗走到閨閣前,停下腳步,低聲道:“我想起有件關於東宮的事還未與他說。”
“嗯。”杜媗愣了愣,道:“我困了,睡了。”
杜妗於是吹熄了燈籠,重新轉回薛白屋中。
他果然還未入睡,正站在窗前賞月,她栓上屋門,已與他擁在一起。
“唔。”
“我必須得與你說……我們絕不能支持東宮。”
“我知道。”
“你被他活埋過,他永遠不會信任你。還有,吉溫能猜到,那彆人一定早就懷疑我們的關係了,隻是不說而已。記住,不論是李亨還是他那些兒子,一旦坐穩龍椅,勢必殺我們。我不要像韋氏一樣被關在深宮裡,但我這麼久不出家,他們會殺了我的。不管他們說得再好聽,你也千萬不要信,你隻要信我,我把一切都押在你身上了……”
“放心,不論東宮給多少好處,我絕不會有一絲一毫動搖。”
“嗯,讓我能信你,來。”
“……”
話到這裡,已經足夠了。
今夜,杜妗比平時還要熱烈一些,她仿佛是想要以此讓薛白永遠堅定地與她站在同一個立場上。
她要他完完全全地、毫不保留地、拚儘全力地與她合作。
如此,她才有安全感。
~~
帷幕沒有拉起。
都賭上了性命的兩個人似乎在生死相搏。
一支釵子落在地上,青絲如瀑灑下……
~~
夜裡隱隱有吱吱呀呀的聲響。
杜五郎從睡夢中醒來,心道薛白回杜宅睡又把窗戶打開了。
他乾脆抱著被褥穿過院子,在西廂的屋子裡隨意鋪了一下躺倒,如此便安靜多了。
夜風一吹,清醒了許多,他思考了一下薛白與姐姐們議論的那些事,心裡卻沒有太大的波瀾。
這些事他們說起來仿佛是很大的麻煩,在他看來卻很簡單,薛白的身世無非與青嵐差不多,隻不過薛白更上進一些……
想到上進,困意當即上來,杜五郎翻了個身,不一會兒又睡著了。
夢裡,杜甫拍著他的肩膀道“不愧是杜家子弟,果然有作詩的天賦”,正打算開口吟一首,卻被嘰嘰喳喳的喜鵲吵醒了。
……
“你們兩個記得,寒食那日早些回來,約了盧家、裴家的子弟們一道出城祭掃。咦,我看你們又長高了些,得趕緊再裁兩件新衣,得裁,到時人家看著才舒心……”
一大早,盧豐娘就在絮叨著這事,反複地交代。
杜五郎與薛白出了院子,嘀咕道:“唉,裴家高門大戶的,我要是被他家小娘子看上,得多受欺負啊。”
“嗯,你得謹慎些。”
杜五郎抬頭看向屋簷下的鳥窩,愣了愣,竟真覺有詩意湧上來。
“二月春猶早,喜鵲已築巢。”
可惜又是隻有殘句,杜五郎沉吟片刻,不由歎息自語道:“我乾脆叫殘句詩人罷了。”
薛白見喜鵲有兩隻,隨口補了一句。
“簷下雙飛過,微風春獨好。”
~~
這日到了國子監,薛白與鄭虔再未提及身世,隻談學業。
但彼此之間已經更多了一份師徒之間的默契。
有了這層關係,往後或許可與元結、杜甫結為朋黨。
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人脈從來都一點點鋪開的。
~~
傍晚,薛白終於回到長壽坊的家中。
他連著兩日不歸家,青嵐難免小小地發泄了一下不滿。
“郎君說是到國子監去讀書,卻是玩得歡脫了,累得主母好生擔心……”
“過來。”
青嵐說到一半,上前一看,隻見薛白掏出一袋青棗來。
“昨夜到杜宅拿的,嘗嘗看。”
抱怨聲當即停了,青嵐拈起一枚棗,咬了一口,脆生生的,齒頰留香。
“真好吃,郎君也嘗嘗。”
她再捏了一枚喂給薛白,感覺指頭碰到了他的嘴唇,她慌了一下,連忙接過布袋,低聲道:“我去洗了。”
轉身之際,她偷眼瞥了瞥他,隻覺手指頭還有些溫熱,仔細想來又覺得羞人。
待洗了青棗回來,探頭一看,薛白已經躺好睡下了,她不由暗道,郎君大概也是害羞了。
“天色還早呢,郎君是要起早去國子監嗎?”
“得起早去看望老師,他派人來找我了?”
“嗯,顏縣尉像是有急事找郎君,昨夜也派人來了。”
“老師不急的,否則就讓人到國子監了。”
薛白心想,最近拜的兩個老師,鄭公官位雖高,卻離東宮太近,終究是顏公更純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