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秘密,我隻與你說的。”李季蘭道,“你萬不可告訴彆人啊。”
“連你也敢直說呢。”李騰空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今日走了一天的路,李季蘭其實已是累了,躺在榻上,捧著一張寫著薛白送她的詩的彩箋看著看著,睡著過去。
李騰空準備熄滅燭火,先是看了她一眼,見李季蘭睡夢中十分恬靜,臉頰微紅,連睫毛都像是帶著喜意。
她想幫她把那張彩箋放好,手伸過去,想到這是薛白送給李季蘭一人的,自己哪好碰的,遂作罷,熄燈睡覺。
大概是有了心事,夜裡她橫豎睡不著,最後乾脆起身,披了衣衫在院中走動。
山居幽靜,不知不覺,走到了薛白的客院。
恰此時,門“吱呀”一聲被打開,薛白與宋若思一起走了出來。
“明日便當眾定下由你繼承宋家家業……”
薛白說著話,巧遇到了站在月光下的李騰空,停頓了一下,連招呼都沒打。
李騰空行了一禮,裝作漫不經心地散步,往左邊走去。
不一會兒,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她沒想到宋若思竟還敢來招惹,道:“皎奴。”
皎奴便叱道:“讓你彆過來了!”
李騰空聽她語氣,回眸看了一眼,見來的卻是薛白,遂向皎奴道:“算了,讓他過來吧。”
這趟來偃師,此時才算是有個好好說話的機會。
月光下,李騰空站在那,踢開一顆石頭,像是還在生薛白的氣。
她方才都聽到了,他打算讓宋若思繼承宋家家業,他不在乎甚至利用了宋若思對她的愛慕,這讓她很不高興。
“方才我與宋若思說過了,他不會再打攪你。”薛白道。
“嗯?”李騰空訝異。
薛白也有些訝異,問道:“我多管閒事了嗎?”
“沒有,我就是煩他。”
李騰空說著,轉身順著小徑走去,薛白自然而然地與她並肩走著說話,任皎奴與眠兒跟在後麵。
“你如何說的?姓宋的官職比你還高,能聽你的?”
薛白道:“用了些手段,算是……威逼利誘吧。”
明明沒想開玩笑的一句話,李騰空卻是笑了出來。
“你威逼利誘,就是為了讓他不來打擾我嗎?”
薛白竟有些不知所言,最後乾脆實話實說,道:“本來就想在宋家子弟裡挑個沒用的繼承家業,好把陸渾山莊賣給我。挑來挑去,挑到了宋若思,我就順帶敲打了他。”
“順帶?”
李騰空還是有些氣鼓鼓。
這次到了偃師,她比以前要患得患失一些,不太像個道士,更像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女子。
“你呢?睡不著?”
“不是。”李騰空嘴硬,道:“我聽說,首陽晴曉乃偃師第一景。此時上山,稍坐一會,便可看到日出……觀天地,有助於我修行。”
此時分明還是深夜,再登上閱岩亭怎麼也得坐一個時辰才能看到日出。
薛白卻沒揭破,默默與李騰空走著,願意陪她到山頂稍坐一會。
一男一女半夜登山,即使是在唐朝這也算是一個頗瘋狂的舉動。
“以前我在長安,從未見到人們過得那麼辛苦。”李騰空低聲道,“餓了沒有糧食吃,病了沒錢醫治……”
她很想與薛白多說說話,其實並不止是少女心思,更多的還是她理解薛白。最近時日,她為那些貧民治病,心中有一些觸動,想來也隻有薛白能與她有所共鳴。
因此,兩人登山的一路上聊的也不是什麼兒女情長,反而是麵對民間疾苦,個人到底能出多少微薄之力。
今夜的月亮不怎麼亮,但漸漸習慣了這種微微的光亮之後,走山路反而很有意思。
雖是修整過的道路,難免也有坑坑窪窪與絆腳的石頭,薛白伸手扶了李騰空幾次,沒敢牽她的手,而是隔著她寬大的道袍握著她纖細的手腕。
終於,兩人登上了山頂,坐在巨岩上看著星光點點的天空。
山上風大,夜裡冷得厲害,薛白不說話,把外氅解下來披在李騰空身上。
李騰空對此也沒說什麼,縮在氅子裡顯得整個人小小的。
“對了,十一娘有話讓我轉達給你。”
“你阿爺想對付王鉷嗎?”
“嗯,說你若答應,可以調你為萬年縣尉。”李騰空道,“我隻是帶話,你不必顧及我。”
說著,她大抵明白為何自己與薛白沒能成為一對。
他與她家中政見完全不同,終究是走不遠的。
薛白卻沒有馬上回絕,而是道:“去歲冬,偃師縣丞高崇罪名敗露,畏罪潛逃,朝廷還未委任新的縣丞,不知右相是有何打算?”
“我轉達給十一娘嗎?”
“嗯。”
薛白分明可以直接問楊齊宣,但不問,這是談判的態度。代表的是看在李騰空的麵子上,才給右相府一個開條件的機會。
他反正不著急,偃師之事他還未安頓好。
聊了這類正事之後,氣氛有些不如方才了,兩人再次陷入沉默,坐在那等著日出。
“其實……”
薛白猶豫著,最後還是道:“今日那首詩,是寫給你們的。”
“我們嗎?”李騰空訝道,“山寺桃花始盛開……與我不符呢。”
“好吧。”
“我們是道士,你的詩卻是‘山寺’桃花。”
她難得開個玩笑,薛白遂配合地笑了笑。
便是在禦宴上,他也未必有這麼配合李隆基。
李騰空見他笑了,遂道:“重寫一首吧。”
“寫不來了。”
薛白看著天空,見夜還長,想了想,道:“倒是想到有一篇文賦,我試試看能不能記起來。”
“真的?”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薛白輕聲念著。
李騰空一時還未聽出妙處來,心想他讚李季蘭是桃花,是人間春色。相比而言,卻給她念這般普普通通的句子。
然而,隨著他繼續往下念,她忽然愣了一下。
“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李騰空抬頭看向薛白的側臉,隻見他很認真地在思考著,沒有留意到她的目光,於是她大膽地看了他好一會兒。
今日她心裡惱他,都有旁人當著他的麵向她訴衷腸了,他還那麼不聲不響。
可此時此刻,他竟是以這樣的文章來向她訴衷腸。
更重要的是,他是懂她的。
心裡這般想著,李騰空伸出手想牽薛白,最後因為不敢,隻把手放在兩人之間,離他的手很近很近。
然後不知怎麼的,兩人的手漸漸碰在一起,之後也就沒更多動作。
許久,東方的天地相交之處,一輪紅日噴薄而出,霞光如塗,照得天地一片絢爛。
李騰空感受著這一方天地,吐納著清晨新鮮的空氣,反倒覺得道心消退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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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十一娘早早起來,站在小閣上飲著茶湯,環顧著陸渾山莊的景色,心中有了一個想法。
“楊郎,你說我們將此間買下如何?”
楊齊宣很困,偏是被妻子拉了過來,打著哈欠道:“離長安太遠了。”
“不管。”李十一娘道,“我看宋家人死了這麼多,剩下的也打點不了這彆業,倒不如賣了。”
“歸誰所有還未定。”楊齊宣道:“薛白過來,便是看宋家兄弟商議此事,若是要分家,肯定要把陸渾山莊賣了好分錢……”
“咦。”
李十一娘忽發現有幾個身影從首陽山上下來,其中兩人正是薛白與李騰空。
她不由頗為得意,道:“果然是廝混在一起了,這便是我的高明之處。看似隻是讓十七去給薛白帶話,實則是讓她籠絡薛白。你看,他再狡猾,還不是咬鉤了?這便是我的高明之處……”
楊齊宣聽得很累,乾脆起身道:“走吧,到大堂看看宋家兄弟如何安排。”
說來,這是他們這趟過來的正事,說重要也重要,但確實沒太多曲折。
甚至不如小女子的心思彎彎繞繞。
宋若思是宋之悌的嫡子,官職最高,聲望最隆,宋家兄弟皆服氣由他來繼承家業。
楊齊宣一看就明白,宋家兄弟們根本打點不了陸渾山莊,最好的辦法就是賣了分錢。如今竟還能如此團結,這是要與薛白鬥了。
“本縣尉與楊參軍皆在,你等都同意由宋若思繼承宋家家業,包括這陸渾山莊?”
“不錯。”
“畫押。”
宋家諸人也乾脆,畫了押,便以眼神示意宋若思,該給薛白一些麻煩,漲漲宋家的士氣。
宋若思卻是不聲不響,找了個機會繞到偏廳。
杜五郎已經等在那兒了,桌上擺著一口大箱子,三份契書。
“宋公真要賣了陸渾山莊?”
“唉。”
宋若思歎了一口氣,道:“禍因其而起,那就因其而終吧。”
他提起筆,龍飛鳳舞地便簽字畫押,訂立契書。
像極了當年那些賣田地給宋家的無知農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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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準備把宋太公遷回祖籍厚葬吧。”
“是啊。”
賣了祖產,宋若思隻覺一陣惘然。
但他無可奈何,人活著最重要的就是孝順,他不能讓阿爺一口好棺木都沒有。
離開前,他很想再去看李騰空一眼,因他真的非常傾心於她。
可惜,昨夜薛白的威脅還在耳畔回響。
“你再敢接近她一步,我掘了你全家。”
隻有宋若思看得出來,薛白極在意李騰空。
本來以為隻要再寫十分鐘,結果寫了半小時,所以晚發了也沒和大家說一聲,抱歉~~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