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既是君臣,更是好友。每日朝夕相伴,親密至極。
陳瑾瑜也不隱瞞,將心裡的唏噓一一說了:“……女子當差做事,真是不易。不管他們有意無意,我總是容易被忽略被無視,甚至被孤立。”
“想想當日在京城的時候,郡主隻身一人進朝堂,麵對龍椅上的天子和滿朝文武百官,泰然自若。這等毅力勇氣,我實在不及。”
薑韶華默然片刻道:“官場素來是男子天下,身為女子,要躋身立足,確實難之又難。每走一步,都要比彆人付出更多的心血。”
“譬如我,總比其餘藩王要艱難得多。東平王淮陽王武安郡王拍拍屁股就離京回藩地,到了我這兒,就要費心思讓太皇太後點頭讓我歸來。為此,南陽郡要源源不斷向朝廷進獻糧種和大批新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實力不夠,不能掀桌翻臉,就得暫且隱忍不發,按捺周旋。”
陳瑾瑜低聲道:“獻糧確實讓人心痛。不過,也有許多看不見的好處。在皇上和太皇太後眼裡,郡主貼心且忠心。在百官們眼底,郡主胸襟寬廣仁厚。得了好處的百姓們,都會念郡主的好處。”
名聲這等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無比重要。
薑韶華微微一笑:“是啊!用些糧食邀買一個好名聲,頗為劃算值得。不然,真當我是冤大頭不成!”
兩人對視一笑,氣氛陡然輕鬆了許多。
陳瑾瑜笑著歎道:“郡主麾下有我這個舍人,有孔姑娘孫姑娘,還有葉縣的崔夫人李穎,可謂人才濟濟。我隻盼著,以後會有更多能乾女子到郡主麾下當差做事。”
薑韶華笑道:“放心,一定會有這一天。”
……
在南陽軍裡住了數日,薑韶華啟程離開軍營,沒去最近的宛縣,而是去了西鄂縣。
西鄂縣的鄒縣令大喜,領著縣衙眾人前來相迎。西鄂縣裡的幾家大戶也都來了,其中就有湯家人。
薑韶華笑著讓眾人免禮起身,又特意當著眾人的麵叫了湯有銀過來:“湯司吏在王府戶房裡當差,做事勤勉仔細,本郡主十分欣賞。此次巡查諸縣,本郡主特意令他隨行。”
鄒縣令立刻將湯有銀讚了一通,縣衙其餘人也紛紛附和。在他們口中,湯有銀幾乎成了通曉戶房事務精明乾練的天才。
湯有銀三十歲的人了,沒想到還能出這樣的風頭,一張還算厚實的臉皮也有些發燙。眼角餘光掃到湯氏族人羨慕的眼光時,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杆。
他親爹為郡主出生入死,他這個做兒子的沾沾親爹的光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馬耀宗看在眼裡,想到過一段時日就輪到自己衣錦還鄉回比陽縣了,心裡頓時如火炭一般。
也就是郡主,這般細致入微,特意為他們張目撐腰,給他們的家族體麵光鮮。他們焉能不為郡主肝腦塗地?
這一日晚上,西鄂縣的縣衙裡設了接風宴。
薑韶華照例不飲酒,隻喝了一杯清茶。宴會的氣氛卻熱鬨得很。
鄒縣令滿麵紅光,主動起身舉杯:“今年玉米大豐收,收的糧食是去年的兩倍還要多。再過幾日,就要收紅薯了。照這樣下去,百姓不但不會餓肚子,還能賣糧換銀子。”
“這都是郡主仁厚之功。臣敬郡主三杯!”
鄒縣令一連三杯,喝了個底朝天。
薑韶華笑著問道:“現在沒百姓抱怨全麵種新糧一事了?”
鄒縣令嗬嗬笑答:“家家戶戶糧屯都裝得滿滿的,種一茬新糧夠吃一家子吃兩年,玉米杆子能燒火,紅薯葉子能喂豬養雞。百姓們喜得合不攏嘴。哪裡還會抱怨。”
薑韶華會心一笑。
鄒縣令興致勃勃地說了下去:“崔公子真是神人,去年玉米畝差量已經很高了,沒曾想,今年的產量又多了兩成。”
崔渡名字入耳,薑韶華心湖有些異樣,麵上半點不露,欣然笑道:“等新糧全部推廣開來,百姓們能填飽肚子了,麥粟豆稻還是要種的。崔渡一直在田莊培育糧種,他對本郡主說過,等培育出優良的糧種了,產量也會比往日高得多。”
鄒縣令激動不已:“這可真是太好了。崔公子就是活神仙啊!”
是啊!農耕是國之根本,能讓糧食產量大幅提高的崔渡,確實就是半個神仙。
薑韶華的腦海中再次閃過崔渡的麵容。
宴會散後,薑韶華吩咐湯有銀:“難得回一趟西鄂,你不必在我身邊伺候,回湯家住幾日。”
湯有銀還想推辭,就聽郡主笑道:“衣錦還鄉,是人生一大樂事。你在王府裡資曆還淺,暫時不便升官。不過,該有的體麵總是要有的。”
湯有銀心裡湧過熱流,鄭重拱手謝了郡主恩典。
……
當日晚上,湯有銀就回了湯家。
湯家七個房頭,隻要是能走路的,都出來相迎。
一把年歲走路顫巍巍的湯老太爺,竟也主動迎了出來。湯有銀哪裡敢大喇喇地受著,忙上前扶住湯老太爺,恭聲喊了一聲“大伯父”。
湯老太爺上下打量湯有銀一眼,笑著讚道:“果然是有出息了。”
湯有銀這一輩的男丁,一共有十幾個。年齡最大的已經有五十,最年輕的也有二十多歲。湯有銀在其中,本來算不得如何出眾。年輕時候跑商路,不夠靈活,後來才送去縣衙裡當差。
誰曾想,湯有銀就是這麼有運道。現在得了郡主青睞,進了王府戶房裡當差,被馮長史視為左右手。現在還能隨著郡主巡查諸縣。
有郡主一力抬舉,湯家上下誰不高看湯有銀一眼?
湯有銀倒是沒有飄上天,沉穩應道:“郡主此次巡查諸縣,要看新糧收成,還要看各縣安頓饑民的賬冊。我在戶房裡當差做事,對賬冊熟悉,所以才有機會隨郡主左右。”
進了王府以後,湯有銀的人生目標,已經悄然從湯家家主變成了更高遠的誌向。
人的眼界格局都高了,顯露出來的氣度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