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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卯時,
橫貫整座帝安巨城的中軸之上,一輛馬車孤獨的於雨夜中飛馳,車攆所行皇道離地數丈,筆直悠長,直達山巔宮城。
帝安城的夜幕低垂,如墨般籠罩著萬家燈火。
秋雨輕扣窗帷,星星火光沿途灑落。
熏香潺潺,獨坐奢華車廂,男子長發束得一絲不苟,靜默無言的斜眸瞥著窗外之景。
偌大帝安城此刻已然陷入沉眠,唯有那些不夜街區的燈火依舊沐浴在如注雨幕之下縱情狂歡。
男子靜靜的看著遠處繁華,
看著那歌舞升平之下暗藏的歇斯底裡。
下意識的,
男子收回了視線,緊蹙著眉頭看向麵前的矮幾。
那裡,有著一封奏折。
箋紙的朱紅封皮之上筆走龍蛇,墨跡未乾書寫著巨變之書:
“仙稅之法.”
“.”
許元凝視著這封親筆書寫的奏折,良久無言。
車攆迅猛蹄踏濺起陣陣水窪,皇族特供的熏香沁人心脾。
他經曆過戰爭,也見證過死亡。
但這一路的所見所聞,都不足這封信箋的九牛一毛。
出神間,一陣窸窣之聲悄然傳入耳畔。
回眸望去,
那是一陣無形煙氣。
沿著縫隙滲入,隨後凝實成型。
一名披著白絨坎肩的女子映入了他的眼簾。
眉如遠山含翠,眸似秋水勾人,一席修身瑰紫旗袍勾勒著曼妙曲線。
掃了一眼婁姬胸前裸露的白皙軟溝,許元便收回了目光。
有的時候,他不是很理解這老姐的穿著。
無時無刻都穿的如此妖嬈勾人。
為悅人,不太可能。
黑鱗總長的身份讓連敢看她的人都沒有幾個。
而不為悅人,那便隻有悅己了。
這老姐大概很享受那種彆人想看,又不敢的扭曲病態。
思緒有些蔓延,許元隨口問道:
“這個節骨眼怎麼還有空過來?”
“就不能過來關心一下你?”
一屁股坐在許元身側,婁姬慵懶閒散的翹起二郎腿,開叉旗袍裙擺輕動,大腿豐腴的白皙若隱若現,彎眸笑問:
“第一次上朝感覺如何?剛才看你的神色似乎是在緊張?”
許元挑了挑眉,有些好笑:
“緊張?父親他們已然離京,現在整座帝安城我最大,我為什麼要緊張?”
婁姬無暇的媚靨有些忍俊不禁,道:
“.你最大,你這小子真是一點規矩都不守,也一點都不把皇族放在眼裡,不過這麼說倒也沒錯,但是.”
說到這,
婁姬話語一頓,略微躬身前傾,胸前柔軟被大腿擠壓變形,伸手取來矮幾上的那封朱紅箋紙,攤開,垂眸細覽,幽幽說道:
“.長天,我是指這仙稅之政,你真的做好準備了?”
“.”
看著婁姬手中的奏折,許元忽然陷入沉默。
他曾以為自己早就準備好了,已然能夠以足夠的冷血麵對未來的一切,但真的當這柄戰爭之刃的權柄握在手裡之時,卻反而開始忐忑。
許元沉默著伸手接過了這份信箋,側眸望向窗外,呢喃著說道:
“嗯,稍微.有一點緊張吧,但總是需要人去做。”
戰爭是手段,而非目的,
戰爭的陰影會籠罩於整個大炎皇朝,是因為過往的數十年裡,政治與經濟的手段都已用儘。
婁姬眯眼看著眼前男子的側臉,細聲輕語的勸說道:
“這種容易臟手的事,其實也不必非要親手去做,肅國公、鎮西侯,亦或者那幾個尚書的分量也是足夠了,實在不行等你父親回來亦是一種選擇。”
許元斜了這老姐一眼:
“掩耳盜鈴沒有任何意義。”
婁姬絲毫不以為意,依舊認真:
“至少能讓人念頭通達。”
說著,
女人慵懶的後仰靠在了軟榻之上,看著那雕龍畫鳳的木廂,幽幽的說道:
“姐姐這一生殺了很多很多的人,直接或間接死在姐姐手上的人至少已經是六位數起步,但這些人與你手上這封信相比依舊如蚍蜉望月。”
夜雨的風沿著窗欞吹入,掀動二人的長發。
許元忽地彎眸笑道:
“姐,你不應該是個矯情的人,怎麼忽然變得既要又要。”
“.”婁姬略微蹙眉。
許元伸手按了按她宛若無骨的肩頭。
他當然知道婁姬想做什麼。
即便到了這最關鍵的一步,這老姐,哦不,那些相府的長輩依舊想著幫他“減負”,但是
想著,許元指尖輕彈信箋,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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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想要讓我更進一步,又不想要我承擔相應的責任,這世上這種好事全讓我一個人占了的道理?”
“.”
婁姬眼簾略微垂下。
泱泱大炎千載國祚,數不清幾何賢君幾何名臣,他們未敢觸及之重此刻已然儘數承載於許元手中這單薄的朱紅箋紙。
在可視的未來,
無數家庭會因它而支離破碎,無數的人在疾病傷痛中死去,一切的生命將會淪落如草芥般廉價。
這是一條麵向黎明,背朝深淵的分界。
它代表著燃燒,
代表著死亡,
代表著禮崩樂壞的混亂時代。
在他們的計劃中,
這應當由許殷鶴這位相府之主來開啟這一切的混亂之始,以及來背負這億萬生靈隕滅的責任。
所以婁姬不知道為何許元要如此堅持。
為了功績?
亦或者,立威?
婁姬看不懂原因,但卻能模糊理解到他的用意,柔聲道:
“其實比起自己背負一切,長天你可以更加依賴我們這些老家夥一點,你父親他也比你想象的更強大。”
“我知道。”
許元微微一笑,眼簾略微垂下。
前世《滄源》中的記憶如同流水般劃過腦海,最終定格在那一幅幅相府崩潰的畫麵之上:
“.但他所麵對之人也同樣強大。”
細聲說著,
許元動作輕柔的將朱紅封皮的信箋收入了衣服內襯,望向了那愈來愈近的巍峨宮城,聲音細緩的說道:
“姐,我現在做的,不過是我應做的分內之事。
“居其位,謀其事。
“承其利,擔其責。
“若是這點都做不到,那我還不如學李筠慶提前尋好退路。”
在良久的沉默後,婁姬離開了。
臨走之前,
還不忘將許元束得一絲不苟的長發揉成了雞窩。????這算是婁姬的惡趣味,但同樣也是她無力的表現。
當事情走到這一步,當事件上升至皇朝層麵,這位老姐已然無法像當初一般的為他這個臭小子選擇的道路提供庇護。
如此幽幽的想著,許元透過窗欞望著那愈來愈近的山巔,隱沒於雨夜中的瓊樓宮殿,不自覺的輕輕歎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