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不是不擅長對付科道言官,隻是之前事務繁雜且亂,尤其是小皇帝的功課,讓他也是有些茫然,總不能抽出戒尺打手心吧。
那可是皇帝。
這刺王殺駕案之後,陛下真的意識到了做皇帝不是那麼簡單,終於肯上心,好好讀書,這對張居正而言,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晉黨勢大也好、北虜南下也罷、解刳院六惡俱全、皇帝親事農桑甚至挑戰孟聖人早有的論斷,這都不是什麼大事,在張居正心中,最重要的事兒,大明十歲的小皇帝能夠長大成材。
張居正不怕朝臣、不怕科道言官、不怕晉黨,他當國之後,最擔心的就是小皇帝不成才,而且前六個月的講筵,效果極差,讓他憂心忡忡。
直到最近,他心頭的疙瘩才完全紓解,隻是還有兩片小小的烏雲,一片是小皇帝有些不務正業,又是習武,又是農學。第二片烏雲就是小皇帝讀書,讀的太好了。
張居正對小皇帝讀書是極為欣慰的,大明的國家之製,需要一個英主帶領大明再起,無論是習武、還是農桑,隻要不耽誤學習治理天下的道理,張居正就不會過分的乾涉。
所以讀書讀的太好,隻是一片小小的烏雲。
讀書不一定能治好國,但是不讀書一定治不好國。
葛守禮深吸了口氣才厲聲說道:“陛下昨日去了景山,不是登高、賞花、飲宴、射箭,是去鋤地!陛下萬金之軀,親事農桑,張元輔!你貴為帝師、元輔,如此威權震主,禍萌驂乘,身死未幾,必戮辱隨之!”
葛守禮這話說的很是誅心,說的是:張居正如此威逼君主做這些辛苦的事兒,死後不用多久,羞辱和殺戮就會緊隨而來。
朱翊鈞聽到葛守禮因為景山種地的事兒攻訐張居正,忽然開口說道:“朕要做的,元輔先生攔了,沒攔住。”
小皇帝一開口說話,所有人都看向了台上的朱翊鈞,大明皇帝第一次對著朝堂之事開口說話了。
幾乎所有的朝臣都認為,張居正的目的,是為了作踐皇權,漲自己的威權,好推行政令,但是看小皇帝的說辭,似乎並非如此。
朱翊鈞看著所有人疑惑的目光,露出了陽光燦爛的笑容說道:“朕年齡幼衝,仰賴諸位大臣輔國,這閒著也是閒著,見獵心喜,羅拱辰獻了祥瑞,若是為真,也讓百姓們能有救荒的作物,也算是功德一件。”
第(2/3)頁
第(3/3)頁
葛守禮更加悲憤,咬著牙口,閉目良久才開口說道:“這荊人端是猖狂,欺蒙君上,乃國覆種奴之禍,朝中忠臣畏威而卷舌兮!吾輩當匡扶社稷,以正朝綱!”
“今日臣定當竭力諫言,匡複有吾在,與人撐巨艱!”
荊人,是高拱對張居正的蔑稱,這個稱呼沒人敢當著張居正的麵叫囂,即便是高拱也從來沒有當著張居正的麵,叫過這個稱呼,葛守禮要不是出離的憤怒了,也決計不會如此稱呼。
在葛守禮看來,小皇帝這番話,完全是因為畏懼張居正,才如此說!
這不是威權震主又是什麼?!
臣子僭越神器威權,這不是國家覆滅,萬民為種奴之禍,又是什麼?
南宋君主不能守天下,國家覆滅,漢人為奴為婢,臉上刻字求生,便是萬民為種奴之禍患。
朱翊鈞聽明白了葛守禮的話,頗為疑惑的問道:“葛總憲,朕說的不夠明白嗎?”
“朕要做,元輔先生沒攔住,當時講筵說到了宋仁宗貴五穀輕珠玉之事,奏對內容,侍讀學士、侍講學士、展書官都聽見了,葛總憲想來也有耳聞。”
“你這不是顛倒黑白,因果倒置了嗎?”
葛守禮睜開了眼,悲痛至極的說道:“陛下啊,這才是荊人危害啊,他讓那羅拱辰獻祥瑞,而後又單獨拿出這兩個案例講筵,這就是他在蒙蔽和欺騙陛下年幼啊!”
朱翊鈞看著葛守禮,眼神晦暗不明,他在判斷葛守禮到底是在詭辯,還是真的確信張居正在擅權。
當事實有利於自己的時候,就講事實;
當規則有利於自己的時候,就講規則。
這是一種典型的、常見的詭辯思路。
事實重要,還是規則重要,對於朝臣而言,有著極其靈活的尺度。
正如宵禁隻是約束百姓,對於稍微有些權勢之人,都是形同虛設,就連大明皇宮的宮禁,在大明明公的眼裡,不過是一層窗戶紙,甚至連宦官都敢踐踏,以宮禁謀財。
朱翊鈞看著葛守禮,分辨了許久,才分辨出來一件事,這家夥,不是在詭辯,而是真的憂慮…
馮保馮大璫就是典型的影帝中的影帝,葛守禮不是。
朱翊鈞看了半天,葛守禮不是演的,他是真的這麼認為。
楊博和張居正說過,葛守禮憨直,就是典型的諫臣,在皇帝開寶岐殿,‘君民同耕’的時候,葛守禮第一時間就想到的不是小皇帝違背了孟聖的話,而是想到張居正專橫,巧舌如簧欺騙皇帝,甚至是作踐小皇帝。
在葛守禮看來,或者在一大部分的朝臣看來,這就是真相。
晉黨和張居正,終於在皇帝教育的問題上,開始了正麵的衝突。
晉黨黨魁楊博一聲不吭,葛守禮贏了最好,輸了也無所謂,始終要提醒張居正,他這麼改革,又不肯結黨營私,最後就隻有一個下場。
朱翊鈞在思索,所有的懷疑、所有的質詢,都應該有一個出發點,而這個基點,小皇帝用了兩個呼吸的時間,便想清楚了。
“葛總憲啊…”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