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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在認真的教小皇帝讀書,一個時辰的時間,在小皇帝看來,過得飛快,而對於張居正而言,實在是有些度秒如年,小皇帝每一條、每一句都會拋出一些問題,這些問題是持續的,連貫的,甚至是有些離經叛道的。
最最關鍵的是,對於學問通達的張居正而言,這些難以回答的問題,都是他必須麵對的。
好不容易經筵結束,張居正居然產生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忽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衝動,讓王希烈或者葛守禮來教小皇帝讀書吧!
麵對那些角度刁鑽卻又基於事實的問題,這些個儒學士們,最擅長說車軲轆話了,讓他們跟陛下詭辯去吧!
葛守禮不是質疑他張居正獨占講筵嗎?那就讓葛守禮來,來麵對這些碰都不能碰的滑梯!那讓王希烈來,看看到底是什麼難度的講筵!
朱翊鈞起身微微欠身,算是結束了今天的奏對。
而馮保差遣了一個小黃門,示意那些侍讀學士們,謄抄一份給他,作為宦官,馮保並沒有名師,很多書讀起來都是磕磕絆絆,半懂半不懂,《氣人經》修煉已經十二重,那麼補充彈藥,就要從文官最擅長的領域——四書五經著手。
在敵人最擅長的領域擊敗敵人,就會對敵人造成成倍的傷害和羞辱!
陛下和張居正的奏對,那些個道理顯得極為深奧,不懂也沒關係,張居正這個首輔都不是很懂,他馮保為何要懂?
他知道自己的天職是出去咬人,他隻要明白聖賢書說的是什麼就足夠了。
下午時分,朱翊鈞見到了自己的陪練,這十個人裡麵,有兩個人朱翊鈞比較關切。
第一個是嘉靖四十四年武進士、河南都司指揮使、錦衣衛指揮僉事趙夢祐的長子趙貞元。
另外一個則是錦衣衛帶俸正千戶、提刑千戶駱秉良之子,駱思恭。
朱希孝已經有些老了,小皇帝麵前這兩個十歲孩子趙貞元和駱思恭的父親,趙夢祐、駱秉良,都是大明緹帥的有力競爭者。
趙夢祐和駱秉良都是武勳,他們的先祖,從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起兵,是大明正日月旗的老勳貴。
趙夢祐在緹帥的位置爭奪上,更有優勢,因為趙夢祐是正經的武進士出身。
朱翊鈞的陪練團從十個小黃門增加到了二十人,而今天依舊是枯燥且無聊的開筋和站樁。
用朱希孝的說法,這習武,並沒有什麼捷徑,都是水磨的功夫,比如這入門就要站三年的樁,需要恒心,需要毅力,極其辛苦。
對於大明皇帝而言,完全沒必要受這些苦,若是想做做樣子,平衡下廠衛的權力,每天來看看就足夠了。
下午的陽光透過了古樸的窗欄,照進了這武功房內,灑在了深蹲站樁的朱翊鈞的身上,染上了一層金黃色,而他的身後是一群站樁的孩童。
氣溫正在逐漸轉暖,而朱翊鈞的額頭上蒙上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張宏在旁邊拿著一塊毛巾,也不知道該不該給陛下擦一擦額頭的汗。
“廢物!”朱希孝用力一腳踹在了駱思恭的腚上,氣不打一處來,陛下的話應驗了,勳貴子弟真的沒堅持住。
駱思恭居然站著站著開始鬆懈,重心有意無意的上抬,而緊握平伸的拳頭也開始放鬆,在朱希孝轉頭的瞬間,駱思恭居然扶著膝蓋,想要休息下。
朱希孝耳聽八方眼觀四路,眼睛的餘光早就看到了十歲的駱思恭有些懈怠,待這小子扶住了膝蓋,朱希孝根本沒有任何猶豫,一腳就踹了上去。
簡直是勳貴的恥辱!
陛下的話氣人,這駱思恭的表現更加氣人!
馮保一看就樂了,小黃門們都是窮苦出身,即便是在宮裡,也是饑一頓飽一頓,有個陪皇帝習武的機會,會格外的珍視,一旦表現不佳,那就是一輩子廊下家的命,怎麼敢懈怠?
但是這些勳貴不一樣,他們就是什麼都不乾,家裡也有正千戶的指揮僉事官職等待著世襲,哪怕是陪小皇帝習武沒過關,回家等著承襲官職就是,一輩子吃穿不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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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馮保不敢再欺負小皇帝,甚至恭順到有些怕的原因。
因為小皇帝年紀雖小,可是地道的狠人。
皇帝的身份不比他們這些武勳們的身份尊貴?可是習武以來,小皇帝就是再累再苦,練到一瘸三拐,也不會讓自己的身形變形,甚至還要嘴硬激怒緹帥,嚴格訓練。
這是何等恐怖的毅力?
對彆人狠,對自己也狠的狠人。
朱翊鈞緩緩從深蹲的姿勢恢複,頭眼平正,目視前方,平心靜氣約五六個呼吸,收功之後,他才笑著錘了錘腿,再次感慨了下,年輕就是好。
他接過了張宏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汗,走到了被打的駱思恭麵前。
朱希孝年紀是有些大了,但這一腳用了力,駱思恭還是被踹到了地上,又因為站樁站的腿軟,一時間,駱思恭有些站不起來,眾目睽睽之下,十歲的駱思恭眼裡都是淚,唰唰往下流。
家裡人千叮嚀萬囑咐,進了宮不要給祖宗蒙羞,但是駱思恭真的沒堅持下來。
朱翊鈞露出了陽光燦爛的笑容,伸出了手將駱思恭拉了起來,笑著說道:“緹帥,不必過分苛責。”
駱思恭害怕朱希孝的責罰、害怕父母叔叔們的訓斥、害怕同為陪練的武勳太監嘲笑,在被踹翻的那一刻,駱思恭怕到渾身顫抖,他茫然失措,他隻是一個十歲的孩子,他不知道如何麵對這一切,怕到覺得整個世界都變成了黑暗。
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走到了他的麵前,那個天底下最尊貴的人,把手伸了出來,駱思恭伸出手握住了伸到自己麵前的手,站了起來。
在這一刻,這雙手和陛下的笑容,就像是完全黑暗的世界裡,那唯一一道光一般的耀眼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