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晉文公去世,到三家分晉不到百年,不過五代,晉國就沒了。”
“禮樂征伐,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
朱翊鈞點了點頭,這大夫不是士大夫的意思,而是奉食邑的晉國諸侯,或者說是先秦春秋時候的世家,更為恰當。
“魯莊公死後,三桓專魯,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三家掌管了魯國的禮樂征伐,後來季孫氏的家臣南蒯和陽虎、叔孫氏的家臣豎牛,孟孫氏的家臣公斂處父等等,相繼在三家專權,囚逐其主,曾與齊國爭霸的魯國,被楚國所滅。”
“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
陪臣,才是後世所說的士大夫、讀書人,或者說大臣,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張居正還能舉出好多個例子來,比如秦二世而亡,趙高、李斯矯詔立了秦二世,秦二世把大秦朝給折騰亡了。
“天下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夫子言此,蓋傷之也。然則,人君威福之權,豈可使一日不在朝廷之上哉?”張居正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回文,緊扣主題。
禮樂征伐,人君禦世之大柄,就該天子決定,而不是諸侯、不是世家、不是臣子。
能且隻能是天子。
孔子說這句話是傷感天下禮樂崩壞,人君威福之權,不能一日不在朝廷之上,否則就是君不尊臣不卑,體統大亂無紊,君弱臣強,下陵上替,諸侯僭越天子,大夫僭越諸侯,家臣僭越大夫,就變成了常態。
朱翊鈞思考了片刻,發現倭國就是這樣,倭國的政治體係,講究的就是一個以下克上,層層架空,幕府架空天皇,管領架空幕府,大名架空管領,亂成一團。
張居正應當是真的很希望小皇帝能夠成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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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輔先生,朕有惑。”朱翊鈞正襟危坐看著張居正說道。
張居正一聽朕有惑這三個字,立刻就全神貫注了起來,他看向了漏刻,鬆了口氣,俯首說道:“陛下,時辰快到了,貪多嚼不爛。”
朱翊鈞笑著說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朕是天子,加一刻鐘無礙。”
“臣領旨。”張居正無奈,陛下這完全就是現學現賣,皇帝要加鐘,張居正剛講了人君威福之權,豈可使一日不在朝廷之上哉?
陛下就已經活學活用了起來。
“宣府、大同,可否視為禮樂征伐,自諸侯出?”朱翊鈞看著張居正問出了自己的想問的問題。
這句話真的展開了說,應當是,宣府大同在十數年的彼此征伐之後,是否形成了一個以特權經濟為根本利益、以同鄉、姻親為關係樞紐,緊密團結在一起,等同於諸侯的政治小集體,更確切地說,現在的宣府大同,是不是已經具備了唐中晚期,藩鎮的所有特征。
朱翊鈞話沒說的那麼明白,但是他相信張居正聽得懂。
張居正硬著頭皮說道:“族黨排異,不勝不止,邊方治亂,皆循族黨之令,可視為禮樂征伐自諸侯出。”
“族黨因何成事?”朱翊鈞再問。
張居正看著小皇帝略顯純真的眼神,真的想擺擺手讓陛下彆問了,彆問了。
但是陛下有疑惑,他這個帝師就必須要回答。
他思慮了許久說道:“蓋因國不富、兵不強,國不富不能犒賞,甚至不能讓軍卒吃飽飯打仗,就隻能依仗地方供應,不能慶賞;兵不強,則不能戰而勝之,不能禁暴勝悍,就不能威罰。”
“慶賞威罰皆不成行,賢者不得進,不肖者得進而不退,萬物不得宜,事變不得應,上不得天時,下不得地利,中不得人和,故此,法理之外,諸侯患成。”
張居正還有些例子,沒拿出來說,比如當初的唐明皇時候,安史之亂,大唐藩鎮割據的成因,大抵可以歸因為安史之亂後,國不富,兵不強。
朱翊鈞了然,已然明白了族黨做大的根由,也明白了王崇古敢在廷議上,講出那等不臣之言的底氣。
禮樂征伐自諸侯出。
朱翊鈞感慨的說道:“禮樂征伐、威福賞罰的權柄,不在朝廷,而在地方,就是失道。”
“國家的禮樂征伐、施政的賞罰、當以忠於國家忠於大義為前提,以事實論是非功過。”
“在君王,則知行合一,言行一致,遵從內心,既然說了就一定要做,既然做了一定要有結果,若是臣子言行無踐履之實,就是不信不實,言行不忠於自己內心,就是不忠不信不孝,這不是臣子該有的德行。”
“君不君,臣不臣,天下大亂。”
朱翊鈞在紙上用鉛筆唰唰的寫著一行字,為今天的講筵,做了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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