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君子,那什麼是君子呢?
“陛下謬讚,臣不敢當。”張居正頗為驕傲的謙虛了一句。
直到現在,張居正都可以說一聲,自己仰無愧於君,俯無愧於心,是個周正的君子。
“小人之心為私,其行為私,他們會因為權勢而聚集在一起,也會為了利益而一起奔走,或者為了共同厭惡的相互結交,互相為援助。”
“就像王崇古和張四維,就像王崇古和麻貴、麻錦那般?死道友不死貧道?”
“臣不應進幸言。”張居正沒否認也沒肯定,但是還是回答了皇帝的問題。
“謹受教。”朱翊鈞頗為感慨的說道:“周:公心、公行、公德。比:私心,私行,私德。”
“君子之心公,惟其公,理所當愛,以愛之,而不必其附於己;恩所當施,即施之,而不待其求於已,不為偏黨之私,此所以為君子也;”
“小人之心私,惟其私,有勢則附,有利則趨,有害則避,同惡之相濟而交結,以為援,惟顧一己之私,不顧公利,此所以為小人也。”
張居正十分認真的品味了一番陛下的話,並沒有因為陛下隻有十歲,就看輕陛下在學問上的論點,他思索了許久才俯首說道:“陛下英明。”
“陛下睿明日開,日益開豁,融會悟入日益精進,此乃陛下睿哲天成,非臣之功。”
“還是元輔先生教得好啊。”朱翊鈞話鋒一轉,開口說道:“元輔先生,朕有惑。”
張居正試探性的說道:“陛下,臣略有不適,改天再講?”
張居正想要病遁,小皇帝的疑惑,都快把他搞得精神衰弱了,他最怕小皇帝說出這句了。
“張大伴,去解刳院請大醫官陳實功,給元輔先生切切脈。”朱翊鈞聞言,頗為誠懇的對著張宏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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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璫稍待,陛下,講筵之後,臣到太醫院看看便是,不必驚擾解刳院的大醫官了。”張居正聞言,立刻選擇了妥協,他就是有點著涼,哪裡需要請陳實功?
“元輔先生,楊博楊太宰是君子還是小人?”朱翊鈞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張居正沉默了,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可是孔夫子的話,遇到了具體的問題,很容易出現這樣的狀況,按照夫子的論述,君子和小人如陰陽晝夜、黑白是非,那般,每每相反,勢不兩立。
以位分,楊博是治人者也。
以德彆,楊博是君子還是小人,這是一個問題。
楊博一輩子都在為了大明安定奔波,但是能說楊博是君子?他可是晉黨這個族黨的黨魁,但是每每遇到大事,楊博還是能夠公正而不偏私,不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同樣葛守禮就一定是小人嗎?
為大明奔波酣戰了一輩子的馬芳就是小人嗎?
譚綸公心、公行、公德,但不報答晉黨的提攜之恩,是小人嗎?
戚繼光封爵後,跟張居正切割,是小人嗎?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語人無二三。
君子和小人,在《論語》中,是二元對立的,對舉互言討論,似乎在君子和小人之間,沒有任何的中間地帶,可現實並非如此。
這哪裡是幾句聖賢書,就能詮釋清楚的事兒呢。
“楊太宰乃是碩德之臣。”張居正選擇了含糊其辭,對於回答不上來的問題,他選擇了糊弄。
非白即墨、非此即彼、非對即錯、非善即惡,是一種對萬物窮理的單一、簡單、對立的理解,但是現實往往是多樣、複雜、你中我有,我中有你,如果用二元對立去論述,不是踐履之實,不是用事實說話。
朱翊鈞問楊博是君子還是小人,就像是在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何如一樣。
張居正要含糊其辭,朱翊鈞就偏不,他聽聞之後,立刻開口問道:“元輔先生,楊太宰是碩德之臣,那就應該是君子;可是楊太宰是族黨黨魁,那就應該是小人。”
“可是楊太宰本人就是楊博,他是君子,他小人,又如何理解呢?”
張居正沉默了許久說道:“人是複雜的,萬物之理也是複雜的,也不能以偏概全,一概而論,人或者事兒,他說的話,他做的事,也不是能夠一言以蔽之,用一句話去論斷的,用孤立的、靜止的和片麵去認知萬物無窮之理,必然是有失偏頗。”
“放到具體的某件事,或者某個人身上,比如陛下所言楊太宰,君子和小人是對立的,但是君子和小人,又都是楊太宰。”
朱翊鈞露出了他標誌性的、陽光開朗的笑容,頗為不解的說道:“朕沒聽懂,元輔先生講的太複雜了。”
這一錘是大錘,掄的張居正都有點宕機了。
“陛下,要不看看《帝鑒圖說》?”張居正自己都沒想明白這個問題,怎麼教育小皇帝呢,所以他選擇了轉移話題!
這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張居正並不是選擇躲避,而是他完全想明白後,才能告訴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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