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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鈞被侯於趙的《近幸招權恣意疏》給叫了出來,定了每月三號大朝會,正月為二十三號。
大明國事經過百餘年的時間發展,已經形成了不開大朝會也能流暢運轉的格局。
大明大朝會,已經成為了類似於公司年終大會、或者學校裡的全體師生大會,董事長、校長在上麵念一下不知所雲的稿子,台下所有人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全都在神遊天外。
而後大家三呼聖明,原地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耽誤事還沒效率。
皇帝不願意開,朝臣們也不願意參加。
朱翊鈞也懶得開,但是張居正因為考成法得罪了太多的人,都說張居正領著內閣,架著廷臣們,隔絕內外,不讓朝臣們見皇帝,張居正因此諫言皇帝,每個月都見見朝臣,就半個時辰也行。
朱翊鈞硬生生的把這個大朝會,開成了言官們的受難日。
“這是賈三近?”朱翊鈞眉頭緊皺的看著下麵那一坨,滿是嫌棄的問道。
的確是一坨,賈三近爛醉如泥,被緹騎們給架進來的時候,還沒醒酒,酒氣衝天,連坐在三級月台上的小皇帝都聞到了那股帶著一股濃烈的胭脂水粉的酒氣,群臣紛紛掩鼻,實在是酒氣混著著胭脂水粉的味道,著實有些難聞了。
朱翊鈞看著張居正說道:“今日早朝,不是之前,已經下了明旨宣布?失朝也就算了,還喝成這樣?”
“確有明旨。”張居正隻好出班說道。
大明京官千餘人,人人都知道,十一月初三,久久不見的大明皇帝,要召開大朝會,大家也都樂意配合一下,都來看看稀罕,小皇帝居然肯出來見大家了,都看看小皇帝穿龍袍是個什麼模樣。
還彆說,還真彆說,距離上一次小皇帝公開露麵,這半年時間的過去,當初略顯肥胖的小皇帝,現在終於顯得有了許多的沉穩之氣,坐在那裡,倒是有了皇帝的威嚴。
太常寺奏請假的有二十七人,有的人歲數大了,有的是生病,失朝一共不到五人,有一個上朝路上,天太黑,沒看清路,摔護城河裡去了,得虧冬日護城河結冰,否則穿著朝服怕是得淹死在護城河裡。
有一個年近花甲的禦史,摔了一下,抬進太醫院診治去了。
這賈三近就是五個失朝之中的一個。
朱翊鈞看著張居正,略顯驚慌的說道:“元輔先生,他們是不是看朕年紀尚小,所以才敢如此怠慢於朕?朕德涼幼衝,繼大位以來,一直勤勤懇懇,生怕令祖宗蒙羞,大臣們,為何要輕慢於朕?是朕哪裡做的不好嗎?”
弱小,可憐,又無助,元輔先生,他們欺負朕!
幫朕做主啊,管管他們!
張居正太了解這小皇帝了,小皇帝這是驚慌懼怕嗎?小皇帝連他這個元輔都不怕,怕這些個牛鬼蛇神?這根本就是在玩以退為進的把戲,小小年紀,把皇權玩到這種爐火純青的地步,真的是見了鬼了!
張居正看了眼賈三近,這人著實是有些過分了,這喝成這樣,被緹騎架到了朝堂還沒醒酒,若非緹騎把賈三近的嘴堵住了,怕是要吐到朝堂之上,張居正俯首說道:“陛下,失朝理應罰俸半年,廷杖十,但臣以為應以不孝論罪,不孝乃重罪,輕則削籍,重則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朱翊鈞聞言,似乎是更加驚懼的說道:“可是賈三近是言官啊,上次朕不耐族黨排異,處置了三個言官流毒至今,若是處置賈三近,怕是天下臣子又要說朕薄涼寡恩,說朕傷了耳目之臣,說朕傷了朝中言官們的跟骨鯁之氣,哎呀呀,到時候他們再跑到承天門磕頭,如何是好?”
“上次領頭的就有這個賈三近!”
“這天底下就一個海瑞呀,這再找不出第二個,宣其回朝,平息非議了,這如何是好?”
“元輔先生,還是,不要處罰了吧。”
小皇帝的小本本上可是記著賈三近的名字呢!
句句都是不追究,句句都在追究,皇帝站在皇權的大楯之後,看似一步步的後退,卻是拿著千年以來的君臣禮法,罵人的同時,還把事情擴大化,嚴重化。
“陛下,臣有本啟奏。”海瑞作為右都禦史,站了出來俯首說道:“陛下,若是骨鯁之氣都是這等軟腳,我大明何來正氣二字?此等亂臣,理當重罰,失朝錯為一,無恭順之心錯為二,理當以不孝論,言官犯案,罪加三等,查清楚了他為何失朝,流邊方為宜。”
“其狀有辱清流清名二字,臣,恥於和其為伍!”
大明諍臣之首,骨鯁之氣骨鯁本身,一身正氣、清流楷模典範,海瑞海剛峰親自鑒定,賈三近無骨鯁之氣,更不能做耳目之臣,不僅要削官身,還要流放!
若是被張居正罵,那還能說是黨爭,若是被海瑞罵,那基本就可以確定,這個人真的不行。
“那就查清楚為何失朝,而後削官身回籍閒住吧,事涉言路,茲事體大。”朱翊鈞猶豫了下,選擇了一個折中之法,滾蛋回家。
葛守禮看著賈三近,略顯可惜,這家夥是張四維的人,本來已經有了幾分樣子,今天卻鬨了這麼一出。
賈三近之前打算住在葛守禮的全晉會館,讓自己的兒女去全晉會館的家學讀書,本來人生已經從岔路走向了正軌,可是張四維為了拉攏賈三近,特意送了宅院,解決了賈三近的燃眉之急,賈三近和張四維走的越來越近了。
住全晉會館,畢竟是寄人籬下。
結果大朝會,居然失朝,失朝還醉成這樣,皇帝找他說奏疏的事兒,這怎麼說?
緹帥朱希孝雖然不想落井下石,但賈三近失朝之事,極為簡單,他俯首說道:“稟陛下,賈三近昨日在燕興樓與人狎妓喝酒,喝到了今日四更回到了家中,這才有這副模樣。”
“同宴之人多為賈三近同鄉。”
“如此,那削官身回籍閒住,不得簽書公事,諸位愛卿,還有人有疑慮嗎?”朱翊鈞坐直了身子詢問道。
朱翊鈞看了一圈,等了幾個呼吸,仍然沒人給賈三近說情,便開口說道:“那就如此,下章吏部。”
“有事出班早奏,無事卷簾退朝。”馮保一甩拂塵,吊著嗓子大聲喊道。
沒有人再出列奏稟,朱翊鈞小手一揮說道:“廷臣入文華殿廷議,散了吧。”
朱翊鈞站起身來,向著文華殿而去,這朝會之後是廷議,廷議之後是講筵,可不是說開了大朝會就不用廷議,不用讀書了。
睡過了沒起來,失朝是罰俸半年;無恭順之心喝成賈三近這種人事不省的模樣,還被陛下給逮到了,作了典型,這種失朝,是不孝,是重罪,要嚴罰。
削官身回籍閒住,不得簽書公事,不能送信還朝,基本上沒有再起的可能了,賈三近這輩子的奮鬥,全都付諸東流了。
朱翊鈞來到了文華殿,這文華殿的龍椅比皇極殿的龍椅要軟和一些。
廷議議論下賈三近的罪狀,葛守禮欲言又止,最後沒有為賈三近說話,這事他也管不了。
廷議講筵午膳習武之後,朱翊鈞去了西苑的寶岐司,查看了徐貞明的工作,徐貞明在注解農書,他將農書注解之後,翻譯成俗字俗文,方便皇帝閱讀,也方便天下百官勸農桑使用。
徐貞明要寫一本勸農桑的工具書。
朱翊鈞從寶岐司回宮並沒有直接回寶岐司,而是去了文華殿的偏殿,暗室的羅幕被拉開,也不算昏暗。
陳實功表示有一件好物,請求陛下鑒賞。
“這就是陳太醫說的好物?”朱翊鈞看著麵前的蜈蚣一樣的脊椎骨,滿是疑惑的問道。
由26塊椎骨拚接而成的脊椎骨,就這麼出現在了朱翊鈞的麵前,這不是人的骨頭,是木料雕刻而成。
陳實功拿著一個小木棍指著脊柱模型,由上到下的說道:“陛下請看,脊柱骨二十有六,有四個彎曲,從側麵看呈波浪形,即頸椎前凸、胸椎後凸、腰椎前凸和骶椎後凸。”
“頸椎前凸是為了支撐顱骨,胸椎後凸,是為了包裹胸腔臟器,而腰椎前凸是為了減少震動,骶椎後凸是為了包括盆腹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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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實功走上前去,將脊柱一陣擺動,把它從一種波浪的彎曲,掰直說道:“若是頸椎平,則無法支撐顱骨,就會…脖子疼,若是這胸椎平,則壓迫心肺,若是腰椎平,這走動渾身皆痛,若是骶椎平,則人不能站直而行。”
“讀書久坐,時日久則四麵彎曲疼痛不止,臣為此特彆做了把椅子,撐脖頸、放胸椎、撐腰椎,放骶椎,久坐不累。”
陳實功讓學徒推上了一把椅子說道:“此乃臣一片恭順之心。”
一把人體工程學的椅子,符合人體脊柱凹凸曲線的椅子,十歲人主特彆定製版,出現了在小皇帝的麵前。
“陳太醫為何動心起念,做了這麼把椅子?”朱翊鈞有些奇怪的問道。
陳實功麵色沉痛的說道:“譚司馬的病和這個有關係,譚司馬的胸椎不再後凸,壓迫心肺,血流不暢,因此栓阻,故此做了這麼一把椅子,給譚司馬治病用。”
“譚司馬軍旅半身,喜歡睡硬床,腰椎平,五府皆震,臣專門為譚司馬的病,矯正脊骨做此床椅。”
給譚綸看病,陳實功真的下了不少的功夫。
朱翊鈞頗為關切的問道:“大司馬的病,還能調理嗎?”
陳實功選擇了實話實說道:“不能再上陣殺敵了,再拚殺,怕是神仙難醫。”
“如此。”朱翊鈞看著麵前這把椅子問道:“此物可有名字?”
“還請陛下定名。”陳實功沒起名字,這種事還是得皇帝來比較妥當,既然是獻媚,命名權自然歸陛下所有。
“就叫太師椅吧。”朱翊鈞大手一揮說道:“馮保,此物甚好,送至全楚會館給首輔先生使用。”
“臣遵旨。”馮保領命而去,太醫院做這把椅子,給十歲人主專門定製了一款,也有成年款,送全楚會館的太師椅,自然是成年款。
朱翊鈞在馮保走後,對著張宏笑著說道:“多造幾把,若是有人詢問,以二十兩一把販售即可,皇莊販售,勿要招搖。”
皇莊,是皇宮的產業,主打一個不坑窮人,東西不好而且貴,生意很冷清,把這把太師椅放到皇莊售賣,到時候打上一個大明首輔同款太師椅,二十兩,有的是人買。
“二十兩一把是不是太貴了?交椅、圈椅一把也不過二兩銀子,咱們就賣二十兩一把?”張宏有些疑惑的說道,本來皇莊的東西就貴的離譜,沒人購買,這小皇帝直接翻了十倍不止。
朱翊鈞笑著說道:“不僅二十兩一把,每月加價一兩,每月限量一百把,你去做就是了。”
賺錢嘛,不寒磣,內廷都到外廷去討飯了,還不想點辦法賺錢,那不是讓外廷天天笑話?
馮保帶著一眾宦官來到了全楚會館,看到早已恭候的張居正,笑著說道:“元輔接旨,陛下口諭:此物甚好,送至全楚會館給首輔先生使用,欽此。”
“謝陛下隆恩。”張居正看著紅綢布蓋著的物件,有些奇怪,小皇帝這是尋到了什麼寶貝?
馮保將蓋著梨木椅子的紅綢布拉開說道:“太師椅。”
這把椅子由梨木打造,椅圈上雕有雲紋,這是禦賜之物才能使用的紋理,在椅背的正上方,還有一個前伸的頸托,椅背後有浮雕開光鎏金飾件,鎏金飾件左邊仙鶴右邊麒麟,中部有腰靠,腰靠可以調節前後,椅子的前方有腳踏,這個腳踏有它專門的名字,名叫步步高升踏。
這把椅子往那一放,就有淩駕四座之勢,頗有威儀,畢竟是宮裡為了討好小皇帝專門打造的奇技淫巧之物。
這次賜物,皇莊裡賣的同款,隻是樣式相同,沒有雲紋,更沒有浮雕開光鎏金飾件。
“武清伯上奏請修宅院的事兒,宮裡如何?”張居正示意自己家裡的傭奴把這太師椅抬到文昌閣書房去,而後和馮保打聽著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