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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良言難勸該死鬼,慈悲不渡自絕人(2 / 2)

“我一生最擅長隱忍,我現在著急,我急還不是為了你們嗎?”

徐璠沉默了下,並沒有反駁,徐階的確是為了這個家,萬畝良田,完全夠他們家裡生活了,但是子生孫,孫生子,無窮儘也,到時候還夠用嗎?

“我不厲害,張居正也沒有那麼厲害!治國哪有那麼容易,我也曾治國,治國不是空談,更不是說一大堆空話、套話,就能把國治好,治國最重要的是看柴米油鹽。”

“要是好治,我就治了!還輪得到他?”

徐階又說起了治國,在他看來,張居正當國,完全就是奔著宏大架構去的,大刀闊斧,走的越快,死的越快,沒有廣泛的支持,那最後全都是鏡花水月。

徐璠一聽這話,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父親,到底誰形而上空談,沒有形而下踐履呢?”

“若說張居正沒有形而下踐履,一味吹求,現在早就倒了吧,以我們徐家為例,若不是踐履之實,知道我們的手段,他能占了理兒,還把這件事辦得如此的利索嗎?恐怕不行吧…”

“現在是什麼局麵?張居正在朝中給我們鋪設了一張大網,隨時準備殺雞儆猴,咱們就是那隻雞啊!殺了這隻雞濺出來的血,猴子們隻會怕,而不是蜂起反抗。”

這樣的例子很多,比如對付晉黨王崇古、張四維,追殺新鄭一黨,張居正徐徐圖之,比如南衙清理侵占,比如考成法破姑息之大弊,這些都是張居正的踐履之實。

“你也讀了他的那本矛盾說?!”徐階聽聞兒子一開口,就覺得兒子說話這味兒,不對。

徐階師從聶豹,是王陽明的再傳弟子,他們一家子都是心學,張居正的矛盾說,在徐階看來,那是一文不值,狗屁不通,離經叛道的胡說八道。

但是徐階還是把矛盾說一個字一個字看完了,看完之後,就是越發肯定了張居正就是儒家的異端!

對舉互言都不講了,把君子和小人混為一談,區彆看待就不提了,還把他徐階作為負麵典型,放到了矛盾說裡大放厥詞,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璠麵色古怪的說道:“那是陛下寫的。”

矛盾說刊刻天下以來,一共印了四千多本,送至各地,各地官員一看是皇帝寫的,就抽空把書給了各大抄報房抄錄,各地的書坊,開始賣了幾本抄錄的書後,發現不是很暢銷,就沒人印了。

直到一個南衙天才的書商,以"帝師文華殿講學"的名義刊發,主打帝師給皇帝上課的講學稿,這書立刻就火了!

火的一塌糊塗,火得不可收拾,火的整個南衙所有書社,立刻就開始刊刻雕版,幾乎各大書社,都有了這本矛盾說。

皇帝是高高在上的,是深居九重的,連種地都用金鋤頭,給皇帝上課是什麼樣的,引起了許多人的好奇,而這部分的好奇,很大一部分來源於望子成龍的家長。

望子成龍的家長們恐怖的消費潛力被天才書商給完全激發。

大明首輔帝師給皇帝講學的手稿,何其珍貴,那必須要看!

這其中尤其是以南衙皇莊印刷的精雕版,質量最為上乘,銷量最廣。

因為南衙皇莊掌握著彆的書社所不具備的優勢,那就是信息差,南衙皇莊做這個印書的買賣,稍微附加了奏對中的趣聞,立刻馬上就將其他書社給比了下去。

那名主打帝師文華殿講學的天才書商,是被派到了南衙的馮保義子張進。

就是那個在月港沒有大膽向前,痛失鬆江府徐階還田美差的張進,張進也撈到了差事,就是到南京做兵備太監。

宦官賣書可不講什麼道理,矛盾說是皇帝下旨刊刻天下的書,宦官們不敢查繳,但是敢在書裡麵夾雜隻有皇莊版矛盾說才有的趣聞,那宦官們可是要發飆的!

胡亂刊載解讀陛下的言行,要做什麼?!要造反嗎?

南衙又是讀書人最多的地方,張進賣書幾個月,那是賺的盆滿缽滿。

徐璠對著自己的父親說道:“父親也看過了矛盾說,那自然知道,這書不完全是張居正一個人就能寫成的,也能從字裡行間裡,看得出來,陛下是明事理的,是陛下以赤子之心、純白至質,打破了元輔、太宰的混沌而肯定的認知,總結而來。”

赤子之心、純白至質,是儒家最為崇尚的一種道德狀態,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中最淳樸的、最無暇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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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階是進士,書裡到底誰才是主導,一眼就能看得出來,而張居正作為帝師,能把那些赤子之心、純白至質提問的問題,回答的如此完美,這本身也證明了張居正的才學。

“是,張居正是個大才!”徐階咬著牙承認了張居正在學問上的成就!

徐璠繼續說道:“父親,君子,以位分,治人者君子也,以德彆,有德者君子也,其實都是一個意思,能管好自己的是君子,能管好彆人的也是君子,很顯然,張居正以位分,以德彆,都是君子!”

“你的意思是我是小人了!”徐階舉起拐杖,就到徐璠的身上抽了一下,並不是很重,他那叫一個氣啊,徐璠在陰陽怪氣的、指桑罵槐的,罵他徐階是小人,以位分、以德彆都是小人!

關鍵是徐階還沒法反駁!

徐階不斷的頓挫著拐杖,憤怒無比的說道:“他厲害又能怎麼樣!他是君子又能怎樣!”

“他再厲害,他如此竭澤縉紳權豪,縉紳權豪要跟他張居正作對,他張居正拿什麼跟縉紳權豪們鬥呢?縉紳權豪,隻需要出手,比如這佃戶遊民,民亂一起,朝廷必然追責,他張居正就是天大的本事,能收拾這爛攤子嗎?”

“他不能!”

徐璠沉默了片刻說道:“父親,孩兒不孝,父親怎麼就覺得,父親想到了,張居正他就想不到呢?甚至說,張居正有沒有可能,就在等,等我們作亂呢?”

“父親莫打!容孩兒說明!”

徐璠一看徐階又要打,猛地竄了出去,扶著交椅說道:“父親,我從一條編法說起,一條編法就是將各州縣、府的天賦和徭役編為一法,按照田畝征收,田在誰的手裡,誰收誰的。”

“為何縉紳權豪們,不把代價繼續向下朘剝,補足自己的虧空,而是任由朝廷如此魚肉縉紳?”

“因為權豪縉紳都很清楚,已經朘剝到了極致,已經朘剝到了竭澤而漁的地步,朘剝到了田畝荒廢無人耕種,朘剝到了佃戶遊墜寧願操持賤業的地步,再朘剝,小民承受不住了。”

“再朘剝,真的釀起了民亂,皇帝什麼時候追究張居正,我不知道,但是那些餓壞了肚子的百姓,一定會衝進我們的家裡,用鋤頭,敲碎我們的腦袋啊!”

“父親!”

“張居正恐怕就在等民亂,他不好殺的那些人,讓百姓來殺!”

“張居正他壞事做儘!陰險狡詐,父親,咱們不是對手啊!”

徐階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徐璠,厲聲說道:“以後不許再看矛盾說了,看看你都看出了些什麼來!一派胡言。”

徐璠非但不收斂,反而更加急切的說道:“如果我們縉紳是矛,那小民是盾,我們已經把盾快要掏乾了,真的把盾掏破了,我們縉紳就變成了盾,那小民就是那天底下最鋒利的矛!會把一切撕得粉碎,從頭再來。”

“負陰而抱陽,負陽而抱陰,衝氣以為和,陰是陽,陽是陰,矛是盾,盾亦是矛,父親,乃是明理之人,天下萬物無窮之理,不就是如此循環往複嗎?”

“漢代秦、唐接隋、元滅宋、明替元,是矛盾所激之大疑,不可調節之必然,亦是矛盾所激之大疑,解決調和之必然!”

徐璠握著矛盾說,跟徐階辯論,那真的是把徐階給說懵了,張居正搞出這矛盾說,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什麼事似乎套這東西,都能解釋一樣!

張居正甚至要推翻那天命輪回,建立了一套新的解釋方法來。

“張居正,他該死!”徐階忍無可忍,猛地站了起來,說又說不過,隻能向著內室走去。

徐璠才鬆了口氣,抖了抖袖子,摸出一本矛盾說來,頗為慶幸的說道:“張先生,真的是救了我家的命啊。”

不是這本矛盾說,徐璠今天不見得能把倔強的父親說服。

徐璠向自己的院子走去,而徐階從屏風後探出了腦袋,看到徐璠走了,才帶著幾個傭奴,參加詩會去了。

徐璠能攔的住一時,攔得住一世嗎?他徐階是當爹的,他要去,徐璠怎麼攔?難道用鎖鏈將親爹鎖在房間裡?

“大公子,大公子前腳剛走,老爺後腳就乘坐轎攆出門了,奔著詩會而去了!”一個傭奴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

徐璠聽聞兩眼一黑,好懸沒暈過去,這話都說到了這份上,老父親已經辯無可辯,怎麼如此固執還要去呢?

徐璠立刻就追了上去。

這詩會集結起來,就一件事,說是吟詩作對,根本就是為了商量對策。

徐階一到場,所有人都立刻站了起來,表達了自己對徐階的歡迎,其實很多人都認為徐階不會來,因為張居正真的對徐家已經仁至義儘,該給的麵子、裡子,都給的十分到位,若是徐階再生事兒,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但是徐階還是到了詩會,這詩會便有了主心骨。

“徐太師,您可算來了,若是今天這局沒了太師,就像是意無貫珠,我等如何能行?”沈昌明看到了徐階恭恭敬敬的行禮。

“坐坐坐,大家都坐,我已經不在朝為官了,大家不必拘謹。”

華亭沈氏,也被稱之為大石頭沈氏,乃是詩書禮樂之家,永樂年間,沈氏先祖沈度、沈粲,相繼成為進士,一手台閣體,寫的那叫一個漂亮,從此之後成為了大明科舉的指定文體,台閣體,楷書的一種,以烏黑、方正、光沼、等大為特點,講究一個方方正正,如同刊刻印刷而成。

沈氏累代為官,往上數三代,比如雲南按察司經曆沈淮,等等。

這參加詩會的還有,昆山顧氏,這可是蘇州傳承千年的豪奢戶,擅長丹青筆墨,家學淵源,顧氏本就為江東望族,其源出三國東吳丞相顧雍,顧氏和朱、張、陸,世為江東四姓之一,底蘊深厚。

累代為官,比如顧濟,正德十二年京進士,刑科給事中,顧溱,是正德十六年進士,官至廣州按察司僉事,顧章誌,嘉靖三十二年進士,現在的南京光祿寺卿兼任應天府府尹。

而顧章誌的兒子,顧紹芳,已經考中了舉人,這次詩會之後,前往京師考取進士。

華亭徐氏、大石頭沈氏、昆山顧氏,乃是姻親,徐階娶了沈氏的姑娘,而徐階的親生母親出自昆山顧氏,而徐階的女兒嫁給了顧氏的顧九錫,這是一種極為親密、彼此姻親的關係。

放眼望去,縉紳們大半都是這樣的來頭,祖上為官,現在還有人在朝中當差,這一股合力糾集在一起,那是連皇帝都要側目的力量,張居正何德何能,壓著這些縉紳,摁著這些人的腦袋,讓他們把吃進肚子裡的田給還了?

張居正算什麼東西,不過是腿上的泥還沒洗乾淨的軍戶出身,憑什麼跟他們鬥!

讓徐階有些膈應的是,詩會上,聊得最多的是俞大猷三日連拔十八寨,煊赫一時;張居正講學與帝矛盾說,鞭辟入裡。

無論哪一個話題,都不是徐階願意聽到的。

沈昌明站了起來,示意大家安靜下,開口說道:“諸位諸位,咱們來說說正經事吧,朝廷這是打定了主意要查侵占之事,而且都把侵占的具體地塊都給列了出來,七萬頃啊,這是剖我們的心,挖我們的腎,要我們死啊!”

應天府尹顧章誌,已經把確切的消息從官署傳了出來,傳到了這昆山,才有了這次的詩會。

一直討論俞大猷的戰績彪悍和張居正的矛盾說驚為天人,實在是有些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了。

聚集在一起的縉紳們對朝廷的強大一清二楚,但是他們要守護自己的生產資料,那七萬頃田畝可是他們的命,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財富,怎麼可能輕易交出去!

張居正要白沒他們的田產,他們不肯這般輕易的答應!

沈昌明糾正了詩會宣揚朝廷強大這種不良的詩會導向,將事情拉回了正題。

“諸位有什麼辦法嗎?”沈昌明詢問著。

應天府尹顧章誌的兒子,舉人顧紹芳,開口說道:“這事,其實好辦,我們蘇鬆地區最缺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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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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