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誠沉默了一下說道:“那若是咱家和張進、羅拱辰等一眾分賬呢?”
駱秉良笑容更甚說道:“張進回去就會把銀子交給老祖宗,然後把你的皮剝了,扔井裡去,沒差的。”
“駱千戶真的是油鹽不進!”張誠也是笑了。
若是駱秉良拿了這一萬兩銀子,這趟差事的功勞,就立刻會被抵消,這對宮裡的宦官而言,是個好到不能再好的消息了。
駱秉良看著張誠說道:“行了,張大璫,咱們倆就彆在這裡打馬虎眼了,都是麻杆打狼兩頭怕,乾清宮太監和司禮監掌印太監在爭老祖宗的位置,鎮撫司和東廠也在爭這偵緝事權,說穿了咱們都在爭聖眷。”
“緹帥可是要在我和趙夢祐中間選一個舉薦為緹帥,趙夢祐兒子也在宮裡陪練,而且趙夢祐還是武進士,他更有優勢。”
“權重要還是錢重要?都是千年的狐狸,勾心鬥角沒有任何意義,辦好陛下交待的差事,才重要。”
在圍繞著帝製進行製度設計的大明,權重要,還是錢重要,這根本就不是問題,權最重要。
“千戶以為,這顧紹芳,吐乾淨了沒?”張誠不再打機鋒,大家都是辦差的老狐狸,加起來,八百個心眼,而且都讀陛下的矛盾說,沒必要繼續白話,有膽子就貪墨,隻要不怕元輔和皇帝的責罰,就大膽的拿。
駱秉良嗤笑一聲說道:“沒有,這才是去了一層魚鱗,還沒有開膛破肚。”
“去了一層魚鱗,這是怎麼個說辭?”張誠大感驚訝的問道。
“陸緹帥傳下來的法子,我不能輕易告訴你。”駱秉良敝帚自珍,不肯分享陸炳陸緹帥當年的吃魚法,其實很簡單,魚身上有一層油,滑不留手,去了魚鱗就不那麼滑手了,就能拿得住。
更明確地說,就是在辦案的時候,打暈了對方之後,坑蒙拐騙、想方設法的讓對方交待一些問題。
這就有了進一步突破的可能,下一步就是開膛破肚。
陸炳當年能坐穩緹帥的位置,而且還能踩著東廠,讓宦官給他磕頭,那可不僅僅是陸炳和世宗肅皇帝私交甚篤,這辦差自然也是一把好手。
很快,消息傳了回來,十一萬兩金花銀被起獲,這也是一筆贓款。
駱秉良開始了開膛破肚,拿著著最新起獲的贓款,貪得無厭駱秉良,開始進一步的追擊,分彆具體提審了若乾人,在沒有動用大刑的前提下,又挖了九萬兩銀子出來。
到了這一步,張誠以為已經是駱秉良的極限了,結果駱秉良好好的讓張誠大開眼界,讓張誠知道,什麼叫做吃乾抹淨。
“動刑。”駱秉良看著重新被提溜回來的顧紹芳,對著緹騎說道。
“我是舉人,你不能對我動刑!”顧紹芳立刻就慌了!他最大的底氣,就是自己是舉人,可以免刑,駱秉良都收了他的銀子,居然還要動刑!
駱秉良說道:“我們可是緹騎,緹騎辦案,你一個舉人,還不能給你動刑?想什麼美事。”
“先來個火刑吧,把銅鼎抬上來,把咱們的顧舉人塞進去。”
“火…火…火…刑?”顧紹芳嚇蒙了,他呆滯的問道。
駱秉良頗為貼心的說道:“把你扔進銅鼎內,用油填滿,然後蓋上蓋鎖死,就露個腦袋在外麵,然後開始燒柴,你什麼時候交待,什麼時候把人撈出來,也叫下油鍋,顧舉人還有什麼要問的嗎?沒有了,咱們就開始了。”
“千戶,千戶,你想知道什麼,我都交待,我都交待啊!”顧紹芳已經嚇蒙了,這特麼的什麼五毒之刑,緹騎都是一群什麼人間修羅,這是人能想出來的招數?
駱秉良仍然非常溫和的說道:“我想知道咱們南衙地麵各家甲弩數量,不知道顧舉人,能不能提供點線索?不需要太明確,我就想知道,這甲哪裡打的,弩哪裡做的,順便知道下,咱們南衙各家各戶,到底有多少甲弩。”
顧紹芳猶豫了,他不是立刻大聲爭辯說自己的不知道,求駱秉良饒命,而是猶豫了。
這一猶豫,讓駱秉良大喜過望,他立刻站了起來說道:“把銅鼎抬上來!”
“我說,我說!我說!”顧紹芳立刻選擇了投降,他沒辦法不投降,不投降就要下油鍋了。
很快緹騎們就掌握了重要的線索,這瓜蔓法,這可不是陸緹帥的法子,是永樂年間錦衣衛指揮使紀綱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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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在外廷做事,辦案兩百多年,和徐氏、沈氏、顧氏,一樣源遠流長,緹騎累積了相當豐富的刑事經驗,對付一個顧紹芳,那真的是三根指頭捏田螺,手拿把攥。
駱秉良得到了重要的線索,立刻就開始派人瓜蔓。
張誠歎為觀止的說道:“駱千戶,果然厲害。”
“不如我兒子厲害啊,他敢打陛下!我都快把這逆子的腿打斷了,這逆子還是隻聽陛下的話,跟我要害他一樣。”駱秉良說起自己的兒子駱思恭,那就是頭疼無比。
得虧緹帥怕對練真的砍傷,給所有人都帶了護具,否則駱思恭真的把小皇帝打的斷子絕孫,駱家就是祖宗十八代,都不夠砍的。
但是帶著護具打巧了,那也要疼好幾天。
“那銅鼎何在?”張誠問起了那個銅鼎,下油鍋的招數,他也想瞧個稀罕。
“若是顧紹芳問出來,我還不奇怪,張大璫這麼問,我多少有些不明白了。”駱秉良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張誠。
張誠一想,立刻了然了,頗有感觸的說道:“駱千戶教訓的是,還是得讀書啊,顧紹芳他就不讀書,他就不懂。”
“確實,讀書少,就辦不了差,顧紹芳他讀書少,才被我騙了。”駱秉良頗為讚同的說道。
根本沒有銅鼎,也沒有下油鍋,甚至連五毒之刑,都是北鎮撫司對外打造的人設,正經的五毒之刑,沒那麼可怕,也沒那麼的恐怖,這火刑連烙鐵都沒有一塊。
因為矛盾存在於萬物之間,所以衝和與平衡,也存在於萬物之間。
北鎮撫司衙門在六部衙門對麵,一旦緹騎們對有功名在身和官身的文官用刑,那就會被言官給口誅筆伐,言官甚至能把皇帝逼的極為被動,緹騎們辦案,也要維持在一個度的範圍內。
紀綱當年把解縉扔到冰天雪地裡,一桶水給凍死了,紀綱後來也是死罪難逃,有矛盾就有鬥爭,有鬥爭就會循環向前,這是矛盾說最主要的觀點,也是目前的現狀。
北鎮撫司一般不會輕易動刑,但也夠用了,顧紹芳不交代,緹騎們也能把案子辦妥帖,要是沒這份能力,怎麼對得起緹騎這兩百年的威風?
很快,一份各家各戶藏甲胄強弩數目的清單,就被送到了應天府。
應天巡撫宋陽山,再次張榜公告,要求各家各戶不要抱有僥幸心理,朝廷已經切實的掌握了他們手中甲胄強弩的數量,抱有僥幸心理,顧氏就是下場!
大明的甲胄,以《紀效新書》中為例,主要以棉甲為例,棉甲也分為三六九等,最下等的就是用布縫棉如夾襖,僅僅上半身棉甲就七斤重,見雨不重、黴鬒不爛,鳥銃不能大傷。
紀效新書所載的緝甲,就是這種價格低廉,能防箭矢和鉛子的棉甲。
中等的棉甲,則是紮甲外披綿甲,盔外戴大厚棉帽。
而重甲,則是棉鐵複合甲,也被叫做布麵鐵甲,兩層棉布包裹鐵甲片縫好後,內外再用銅釘(甲泡)固定好,這才是重甲。
這種重甲,是朝廷嚴格禁止的,隻要能查出顧氏的來源,進而查清楚南衙地麵的甲胄數量。
根據緹騎的稽查,甲胄流出主要有兩種。
第一種是朝廷的軍器監流出,這些甲胄都是朝廷的甲胄,隻不過通過各種方式流了出去,比如火龍燒倉,比如五鬼搬運;第二種就是私自製造,這一類的作坊比較難找,但有了顧紹芳提供的線索,就簡單了。
徐階終於來到了南衙,遞了拜帖,要見宋陽山,宋陽山在自家私宅,見了徐階。
“好久不見,徐太師風采依舊。”宋陽山先行了個禮,見過了徐階。
宋陽山宋儀望,和徐階是師出同門,都是王陽明弟子聶豹的親傳弟子,兩個人是同門師兄弟。
“師弟生分了。”徐階看著宋陽山,麵色五味成雜,他本以為宋陽山做應天巡撫,能姑容他徐家一番,結果宋陽山可倒好,一點情麵都不講。
就徐階收到的消息而言,若非張居正反複寫信給宋陽山,讓他不要吹求過急,隆慶六年,宋陽山就要追查侵占和還田事,大有拿他這個師兄開刀的架勢。
“無論你我私交如何甚篤,私下如何稱呼與我,既然是為了公事而來,請稱呼巡撫吧,坐。”宋陽山卻沒接師弟這個話茬,而是申明了規則。
工作的時候,稱職務。
徐階頗為懇切的說道:“師弟,你這是,這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張居正一條道走到黑嗎?張居正若是倒了呢,你到時候必然身敗名裂,你清醒一點。”
“他連自己都護不住,能護得住你?我知道,是元輔下了令,你不得不從,我也不能讓你難做。”
“張居正要什麼,他不就是要銀子嗎?或者是那七萬頃田的稅賦嗎?我可以說服南衙地麵的縉紳,這七萬頃的稅賦,可以納。”
宋陽山一聽就不樂意了,搖頭說道:“布縷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自古有之。”
“徐太師,南衙、浙江、福建、兩廣的倭患是縉紳平定的嗎?若是,那朝廷所為不合道義,可明明就是朝廷費勁了心思,把倭患平定,還了天下太平,怎麼聽太師的意思,這正賦不該納?”
“現在還是讓交還甲弩,不交就抄家,我手裡可使用有份清單,徐氏可有甲三十餘副,弩三百張,我以為徐太師是來交甲弩的。”
宋陽山的話有些不客氣了,朝廷養兵不需要賦稅?
縉紳隻管自掃門前雪,還要趁機喝人血,這天下好不容易在朝廷主持之下,才恢複了幾分元氣,就還田這點事,死活不肯,百般計較。
朝廷沒賦稅,怎麼安天下,兵凶戰危,天下皆受其害。
“宋陽山,你彆忘了,當年胡宗憲的事兒!”
“張居正現在給胡宗憲正名,給諡號,現在收拾我,明天他就收拾你,他連我這個老師都不放在眼裡,還能把你這個師叔放在眼裡?他要治賄政姑息之弊,從我開始,下一個就是你!”徐階見商量不通,語氣立刻就變了,說起了往事。
宋陽山在嘉靖四十一年彈劾了胡宗憲,胡宗憲下了台。
胡宗憲當嘉靖四十四年再次被下獄,是因為一封胡宗憲親筆手書,假傳聖旨。
而這封偽造的聖旨,正是宋陽山做的偽證。
徐階看宋陽山麵色大變,知道宋陽山開始糾結。
徐階的表情從凶狠,變為了溫和,頗為語重心長的說道:“現在張居正、汪道昆、沈一貫,看你主持查處侵占事得力,倚仗於你,你做完了,他們立刻就會給你算舊賬!”
“咱們師兄弟師出同門,何必同門相殘?不如就和朝廷商量一二,朝廷要稅,我們交不就是了嗎?”
宋陽山麵露掙紮,他攥緊了拳頭,看著徐階,若是徐階拿出了那本偽造的聖旨,那胡宗憲的案子就不是冤案了,就是一起典型的迫害。
到時候,宋陽山安有命在?
偽造聖旨和冤死胡宗憲,他宋陽山也有份兒!
“你彆想了,這案子,張居正護不住你的,就是天下言官,也能把你吃了,你早就沒有回頭路了,現在做什麼忠臣良臣呢?”徐階再勸,語氣更加溫和的說道:“朝廷就是要稅,我們給,彆折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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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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