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希孝繼續審案,案卷很多,顧氏抄家之後,查出了不少的要案,朱希孝審問了許久,顧章誌沒有不認罪的。
到了天牢裡,麵對鐵證如山的案子,再狡辯,那都是自找苦吃。
朱希孝拿出了最後一份案卷問道:“徐璠殺人案,死娼妓、小廝各一人,傷四人,何人所為?”
“我指使應天群小黃臕,黃臕本為重犯,我私宥其罪漏網出獄,專養羽翼,結交官衙有司,為求重賄,徐璠辱我兒甚,故指使黃臕栽贓嫁禍。”顧章誌沉默了片刻,將這件事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朱希孝頗為感慨的說道:“這是你兒子顧紹芳所做,他已經交代清楚了,你卻要把罪名攬到自己的身上嗎?”
顧章誌不確信是朱希孝詐他,還是自己兒子真的認罪,再次磕頭說道:“種種惡行,皆為我一人所為,我兒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黃臕為我門下走狗,不會聽我兒指派,自然是我所為。”
“黃臕也交代,是顧紹芳指使。”朱希孝又拿出了一份證詞說道:“黃臕證詞和顧紹芳證詞一致。”
顧章誌仍然堅持的說道:“是我指使。”
朱希孝的確在詐顧章誌。
朱希孝是經年老吏,這個案子,他一眼就看出來了,是顧紹芳這個兒子,指使自己家裡門下走狗黃臕殺人栽贓,顧章誌為了給自己擦屁股,才攬到自己身上。
到底是誰指使的?
黃臕說是顧氏公子指使,顧紹芳一口咬定自己的沒指使過,而顧章誌則把罪責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這個問題是搞不清楚的,顧紹芳和顧章誌顯然早就通氣了,父子總要有人為此擔責。
朱希孝開口說道:“顧章誌,你陰結擅放悍賊專利無厭,大啟賄門廣致賂遺,致使法度敗壞群小競趨,供認不諱,本司擬斬立決,送往刑部再送大理寺核,若要喊冤儘早,過期不候。”
朱希孝給了北鎮撫司衙門的意見,顧章誌斬立決,顧氏滿門流放雲貴川黔煙瘴之地。
北鎮撫司就是個參考意見,具體審判,還要刑部和大理寺進行複查。
“並無冤屈。”顧章誌聽聞朱希孝給出了判罰,跪在地上,並不打算喊冤,也沒有什麼冤枉他的地方。
顧九錫則完全不同,他努力的掙紮著喊道:“他不冤,我冤枉啊,我就是收到了叔父的信,寫了道奏疏罷了,我什麼都沒乾,為何也要削我官身,流放我至雲南邊方?我冤啊。”
“徐璠,你說顧九錫冤不冤呢?”朱翊鈞在後堂,看著徐璠笑著問道。
“傾巢之下,安有完卵?何來冤屈之說。”徐璠無奈的說道,顧九錫是他妹夫,他妹妹嫁給了顧九錫。
結果顧九錫毫不猶豫的背刺了他徐璠一刀。
“冤不冤的,你喊了,就有人應?”朱希孝揮了揮手,並不理會顧九錫的喊冤。
朱翊鈞在後堂露出了個笑容,他就是他,眥睚必報小皇帝。
徐璠投獻朝廷,願意跟朝廷合作,顧章誌和顧九錫敢動朝廷的人,不把這個爪子給剁了,縉紳有樣學樣,都要僭越了。
“徐璠,你的冤案,要等到南衙還田事兒了結,才能翻案,到了薊州,就主持這墾田事,好好立功,到時候朕也能在廷議上為你張目,借機翻案。”朱翊鈞對著徐璠交代著。
翻案不能立刻翻案,南衙還田的事兒結束了,才能給徐璠翻案。
朱希孝沒理會顧九錫的喊冤,不是誰喊冤,都能被陛下召見,徐璠那是真的冤,而顧九錫是一點都不冤枉,此人罪名裡,可不僅僅是上了一道奏疏,身上的罪名也是一籮筐。比顧章誌隻多不少。
“帶案犯原廣東海道副使汪柏、原都指揮使黃慶。”朱希孝沒有停止審案,今天的案子,不僅僅是顧章誌和顧九錫,還有兩個廣東來的案犯,汪柏和黃慶。
朱希孝拿出了一本卷宗眉頭緊皺的說道:“兩廣總督殷正茂上奏言:嘉靖三十二年,舶夷趨濠鏡者,托言舟觸風濤裂縫,水濕貢物,願暫借地晾曬,海道副使汪柏徇賄許之。”
“時僅蓬累十數年間,後工商牟奸利者,始漸運磚瓦木石為屋,若聚落然。自是諸澳俱毀,濠鏡獨為舶藪矣。”
殷正茂集合了五十艘船把小弗朗機人給趕下了海,而後還要給小弗朗機人加稅到20%,作為懲罰性關稅,供養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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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二人,收受了海道賄金,每年五百兩金花銀?”朱希孝情不自禁的發出了疑問,汪柏、黃慶每年就五百兩銀子的賄賂,就把屯門、濠鏡等地,給小弗朗機人給占了去?
簡直是可笑!
哪怕你多收點錢呢,就五百兩銀子,就把土地給賣了?失土可是要殺頭的!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我漢室江山,漢宮法度,你二人開此一端,累害異代!”朱希孝怒氣蓬勃的說道。
汪柏跪在地上,以頭搶地,大聲的說道:“澳門紅毛番夷,每年就送五百兩銀子的地租,緹帥明鑒啊。”
“那殷正茂更是貪得無厭,隆慶五年,殷正茂到了廣州府,就直接把我們設立了十幾年的榷市給搶占了去,私自抽分洋舶,一次就是二成,戰事緊張,甚至能超過五成!”
黃慶趕忙附和的說道:“殷正茂壞事做儘,他不僅搶了我們設立的榷市,還魚肉縉紳,一旦沒有糧餉,甚至直接明搶,打開糧倉就是用,縉紳們苦不堪言,敢怒不敢言,殷正茂索賄無度,戰事稍緊,就大肆納捐,強求縉紳納糧納銀。”
“他到廣州兩年,最少弄了三十多萬兩銀子,家門豪奢無比。”
“若說貪,殷正茂更貪。”
“殷正茂蕩寇平倭,他是和匪寇蛇鼠一窩了嗎?”朱希孝反問道。
汪柏隻好回答道:“那倒沒有。”
“殷正茂五十船迫使紅毛番離開濠鏡,你們驅逐了嗎?”朱希孝再次反問道。
“那倒沒有。”
“殷正茂失土了嗎?”朱希孝眉頭緊蹙的問道。
“那也沒有。”
朱希孝這才頗為感慨的說道:“粵東之有澳夷,猶疽之在背也;澳之有倭奴,猶虎之傅翼也!”
“今歲番禺舉人入京,人人皆言,澳夷則日漸恣橫,在澳門藏匿倭奴、黑番與亡命之徒,不遵守漢宮法度,危害鄉野。”
“番禺舉人四處奔走,請朝廷儘逐澳中諸蕃,還我濠鏡地,你們倆一年五百兩銀子,直接讓兩廣倭患平定,廢了多少功夫啊?”
廣州的倭患,比福建和浙江的倭患更加複雜,就複雜在了被稱之為澳門紅毛番夷的小佛郎機人,藏匿倭寇、黑番、亡命之徒。
殷正茂在廣州,蕩寇平倭,確實是貪得無厭,人儘皆知,就連張居正都三次去信,讓殷正茂少貪點,貪那麼多,弄的張居正為殷正茂回護,都略顯底氣不足。
殷正茂這才肯把給小弗朗機人加稅的事兒,供養皇室。才算是少貪了點。
朱希孝繼續審問著汪柏和黃慶,這兩個人一年五百兩,就把地給賣了,哪怕是多賣點呢!
“紅毛番是天朝順民啊!”汪柏進行了最後的申辯,兩廣地麵,都把小佛郎機人叫做中國皇帝的順民。
朱希孝拿出了另外一份書證,是一本航海劄記,是殷正茂把盤踞在濠鏡的小佛郎機人趕下海後,查獲的劄記。
正德年間,大明有小佛郎機使臣火者亞三、托梅·皮列士在京中,這本航海劄記,朝廷還是有通事能夠看得明白。
朱希孝開口說道:“劄記中屢次提到:偉大而強大的葡萄牙所有的榮譽與尊嚴,都遭到弱小而膽大的秦人肆無忌憚的踐踏,征服和軍隊,都必須維護的葡萄牙尊嚴,在中國被踩在泥土裡踐踏,一旦軍事力量允許,重新找回尊嚴是遲早的事。”
“從濠鏡起貨的劄記之中,小佛郎機人,毫無恭順之意,你這個天朝順民的說辭,也是站不住腳的。”
朱希孝說的是翻譯內容,這類的劄記還有很多,比如傳教士和泰西教廷、小佛郎機皇帝的書信裡,就如是寫道:
[我們全體,皇上陛下的奴隸和臣屬,都頗為相信,當您在位的時候,中國將會隸屬於陛下,基督教將要在這個地區傳播和高舉,陛下的領域將會擴張,這一切都會在一個很短的時期內實現。]
即便是整天把柔遠人掛在嘴邊的禮部尚書萬士和,看到這些劄記和內容,也實在是無法再說出柔遠人這三個字了。
現在禮部尚書萬士和整天把‘蠻夷狼麵獸心、畏威而不懷德’掛在嘴邊。
萬士和恨不得給大佛郎機人也加稅到20%,而不是之前的6%!
“你二人失土之責,罪責難逃,包庇悍匪倭患紅毛番夷,證據確鑿,按國法,判斬立決,若要喊冤儘早,過期不候。”朱希孝查明了這個案子的前因後果,也擬了北鎮撫司的意見。
失土必斬。
案子審完,朱翊鈞才站了起來,端著手走到了前堂,對著朱希孝微微欠身說道:“辛苦緹帥了。”
“臣愧不敢當,愧不敢當。”朱希孝趕忙回禮,小皇帝這麼客氣,是因為朱希孝是小皇帝的武道老師。
武人何時受到過如此尊重?每次朱希孝都壓力很大。
朱翊鈞離開了北鎮撫司的衙門,徐璠也去了薊州。
十五日後,朱翊鈞至皇極門監刑,顧章誌、汪柏、黃慶三人的斬首。
那劊子手,摸出一把撬骨刀往脊骨裡一塞,哢嚓一聲把脊骨敲斷,而後手起刀落,三顆人頭被斬落,滾了老遠。
顧章誌被斬首,顧氏滿門被流放的消息傳回了南衙後,南衙地麵,立刻就呈現出了兩種不同的風力。
第一種風力,是顧氏乃是咎由自取,第二種風力,則是顧氏和方孝孺一樣的冤屈!
這兩種風力輿論交織在一起,愈演愈烈,而南衙權豪交還甲弩的速度,立刻快了不少。
不交,朝廷真的會殺人,還會抄家,抄家之後還要流放,顧氏的田,全都被俞大猷給拿去屯耕,建水師去了。
而有些人,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打算交還甲弩,新到任的應天府尹李樂,到了南衙地麵,就設了席,讓人挨家挨戶送了請帖。
地方官到任,自然要見當地權豪,往常時候,都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其樂融融,而這次李樂設宴,擺明了就是一次鴻門宴。
不來?明天緹騎就踏門侵戶。
李樂苦口婆心的又把車軲轆的話,又說了一遍。
鬆江巡撫汪道昆,宣揚了一番鬆江市舶司的廣闊藍圖。
現在跟著朝廷混,肯用田換船引,願意共襄開海盛舉,絕對能博大前程!若是死活不肯,那就不能怪朝廷無情了,大浪淘沙,總要有人死在乾岸上。
分化、分化、分化,張居正當國做事,就是分而化之,各個擊破。
很快南衙地麵上的權豪們,都老老實實的把甲弩悉數交還,鬆江府市舶司,在萬眾矚目之下設立。
而後立刻陷入了尷尬之中,沒船。
造船業是一個極其複雜的生產鏈,絕非一蹴而就的,也不是朝廷一紙令下,就能徹底打通產業鏈,三五個月,鬆江府遍地都是三桅大船。
造船業,曾經是南衙的支柱產業,不過那是永樂年間,再想複興,非常的困難。
而一個人走入了所有人的視線,呂宋總督弗朗西科斯·桑德。
大佛郎機人在呂宋設有造船廠,能造四桅大帆船和三桅帆船,呂宋總督弗朗西科斯願意出售大小帆船,供給大明所需,售價之昂貴,就是在田裡打上幾輩子的滾,都不見得能買一艘。
可是大佛郎機人的大帆船確實好用。
而且弗朗西科斯·桑德提的條件,極其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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