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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四維嘉靖三十二年進士,授予庶吉士,而後其躥升速度,可以用平步青雲去形容,在嚴嵩、徐階、高拱的接連政鬥之中,張四維背靠楊博之政、王崇古戎事,從庶吉士到爬到吏部左侍郎的位置,用了十七年。
正五品通常都是一道分水嶺,多少人再往上爬都是難如登天?
但是張四維從隆慶四年七月掌翰林院事的正五品開始,爬到吏部左侍郎的正三品,隆慶四年十二月十二日止,隻用了短短的五個月。
隆慶四年十二月十二日,張四維再進一步就是楊博的吏部尚書的位置。
隆慶五年俺答封貢事成,一向謹小慎微的張四維,第一次暴露了他狷狂的本性,就是在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河東巡鹽案爆發。
禦史郜永春查明了邊方鹽法敗壞的根本,都是官宦橫行,大商謀取專利,禦史通過手段找到了幾個小的鹽商,再次追查,玩了一整套的去皮見骨術,將張四維的父親、王崇古的弟弟,這兩個大商人牽扯到了河東巡鹽案中。
鹽法積弊已久,巡鹽也是例行公事,不是張四維的爹、王崇古的弟弟玩的太過分了,禦史也就是打個哈哈就過去了,把鹽丁當做家奴是尋常事,但是把鹽鐵羽等物,賣到北虜去,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張四維和王崇古官、紳、商一體的本質暴露。
張四維為了息事寧人,隻好請辭,三次上奏後,致仕歸鄉。
次年,張四維起複,從吏部左侍郎變成了東宮侍班官,算是重回朝野,但是很快就因為賄賂高拱的雷被點了,再次被彈劾,屢次彈劾之下,張四維最終再次致仕。
現在張楚城舊事重提,上奏言張四維商賈之家;
而王家屏找了個科道言官上奏,說張四維家門不幸。
這兩件,立刻讓張四維回朝的事,蒙上了厚重的陰影。
吏部張翰也湊了個熱鬨,幫了幫場子,上奏說:張四維原來是東宮侍班官,是伺候太子的官職,眼下陛下幼衝,根本沒有太子,那張四維回朝應該以什麼官回朝,這是個問題。吏部擬為掌詹士府事,負責太子教育。
什麼?小皇帝還小?沒有太子?沒有太子,那就等著唄,等有了太子,等到太子出閣,等到太子開始讀書,張四維的工作就可以展開了。
皇帝讀書和太子讀書是兩套班子,完全不同,張四維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
朱翊鈞看著這一段的朝堂狗鬥,隻能說,官場,黨爭,是一個血淋淋的零和博弈。
在嚴格競爭下,一方的收益必然意味著另一方的損失,博弈各方的收益和損失,相加總和永遠為零,故雙方不存在合作的可能,俗稱內卷。
王家屏和範應期的確是晉黨,但是他們和張四維不合,為了自己的功勞,為了新晉黨的利益,王家屏和範應期視張四維為生死仇敵,異端比異教徒更加該死,所以葛守禮帳下哼哈二將,不斷打壓張四維。
而張居正自然要打壓張四維,他的心腹張楚城接連彈劾了張四維致仕、王崇古回宣府大同填補窟窿。
而張翰根基不深,總是喊著元輔先生處置有方,痛打落水狗,張翰一定會幫幫場子。
就在朱翊鈞樂樂嗬嗬的看熱鬨的時候,總是有些疑慮,很快他就知道了自己疏忽了什麼。
李太後帶著一排宮女來到了朱翊鈞的寢室內。
“見過娘親。”朱翊鈞站在職官書屏麵前,樂嗬嗬的欠身算是行禮。
李太後滿是好奇的問道:“什麼事這麼樂?”
朱翊鈞拿起了小木棍,在職官書屏上指點江山的講解著眼下的戰局笑著說道:“眼下張黨在起底張四維晉商背景;晉黨同門相殘,抓著張四維家門不幸的事兒,窮追猛打;吏部落井下石,準備把張四維安排到閒散差事上養老,張四維現在是進退不得!”
“如此合圍,插翅難逃!”
李太後麵色變了數變,才無奈的開口說道:“張四維找到了你外公,給了他一大筆銀子,你外公今天上了道奏疏,說張四維的事兒了。”
“啊?”朱翊鈞看著職官書屏,如此合圍,本就是插翅難飛的死局,結果,張四維真的變出了翅膀飛走了!
朱翊鈞放下了木棍,端著手說道:“外公,他怎麼什麼銀子都收?”
這大好局麵,張四維居然找到了破局之法,簡直是可惡。
李太後無奈的說道:“皇帝啊,你娘親和伱外公本就是山西人,庚戌之變為了躲避戰亂,才逃難入京來,娘親本也就是裕王府的宮女罷了。”
“娘親稍坐,容朕緩思。”朱翊鈞示意李太後坐下說話,不用那麼生分。
朱翊鈞看著職官書屏愣愣的出神,李太後說完久久無言。
小皇帝看著職官書屏,上麵並沒有宮裡的事兒,所以朱翊鈞也一直不知道,他的外公也是晉黨!
這就完美的回答了一個問題,張四維憑什麼?
憑什麼用了短短五個月的時間就走完了彆人走一輩子都不可能走完的,從正五品到正三品的登天長階。
憑什麼張四維這麼狂,敢踩楊博。
張四維升官那麼快是因為張四維是先帝的自己人,心腹,張四維敢踩楊博立威,是人家張四維的手能伸到宮裡來。
朱翊鈞忽然想起了之前的張秋菊過年玩火,李太後要寬宥,朱翊鈞杖責這個宮女逐出了皇宮,因為張秋菊接觸張宏,還要策動張宏和張四維的見麵,張宏直接告訴了陛下和馮保,張秋菊直接就被逐出了。
張四維能得到了宮中太後的姑息,那自然是為所欲為。
張四維的兩起兩落都透露著詭異,張四維第一次、第二次致仕後,次年在沒有任何舉薦的情況,就能再起,這是不符合常理的。
“娘親以為呢?娘親要是信任晉黨,當初也不會趕高拱回家才是,高拱可是晉黨最大的依仗。”朱翊鈞眉頭緊鎖,他需要明確的知道李太後的態度。
李太後思考了一下說道:“高拱要把司禮監罷免,那肯定要逐出,你外公要給張四維說情,娘親也是為難,你外公窮怕了,這幾年和張四維做了些生意,還有些糟爛事,都是張四維出麵安頓。”
“可是因為你外公耽誤國事,也不是娘親的本意,娘親怎麼能縱容自己的家人,違反紀綱國法呢?自然要叫他進宮來申斥為宜,再有下次,國法無情。”
朱翊鈞笑著說道:“那就依娘親所言。”
張四維的後台是王崇古,王崇古占著俺答封貢的事兒,京營未大成的情況下,也不好追殺過急。
張居正、葛守禮、張翰的聯手絞殺,不過是讓張四維老實一點,告訴張四維,天已經變了。
次日的下午武清伯李偉,小皇帝他外祖父,李太後她親爹,入宮來見,李太後、陳太後在武功房垂簾接見了武清伯李偉。
而小皇帝則在武功房習武。
李太後拿起了太後的架子厲聲說道:“父親,你為張四維遊說之事,收了他的好處,為他說話本就不應該!朝廷有法度,祖宗有規矩,皇兒還小,姑息之弊,自皇兒起,天下大弊!”
“你若是仍然不肯小心畏慎,這皇親國戚就不要當了,本宮定下章宗人府,奪了你的武清伯!”
李太後這番話,措辭頗為狠厲,若是武清伯再有下次乾涉朝政,連皇親國戚都沒得做了。
“太後…”李偉剛要申辯,一道箭矢呼嘯而過,穿過了他的頭發,從耳上射出,猛地釘在了木柱之上。
朱翊鈞極為驚慌的跑過來,十分關切的說道:“哎呀呀,外公,外公,你沒事吧!朕一時手滑,這箭矢就飛過來了,沒有傷著吧!”
“回稟陛下,無礙,無礙。”李偉真的被嚇到了,整個人都蒙了,小皇帝那一箭稍微偏一點,就在他的腦門上開個大洞!
小皇帝這是要殺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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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鈞認真檢查了一番,才長鬆了一口氣,略有些惱怒的說道:“這刀兵箭矢都不長眼,馮大伴,把這弓燒了去,差點傷了外公,不如毀了去!”
“臣領旨。”馮保麵色嚴肅,受到了嚴格訓練的馮保沒有笑出聲來,熟悉皇帝的馮保非常確定,小皇帝在罵武清伯李偉做了張四維手中的刀兵,而且是刺向女兒和外孫的那把刀。
若是沒用,就燒了乾淨。
朱翊鈞這就是明晃晃的威脅,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那就是死路一條!
朱翊鈞露出了他標誌性的笑容,說道:“娘親,都是自家人,外公好不容易進宮一趟,怎麼讓外公跪著回話?”
“外公賺點銀子,也不稀奇,上次母親為了外公,可是問外廷要了四千兩銀子,鬨出了好大的風波,若非元輔先生出手,指不定怎麼收場呢。”
“還不是那個張四維,首鼠兩端,表麵客客氣氣,出了事就威脅外公進宮遊說?這事兒也怪不到外公,要怪啊,就怪張四維陰險狡詐!”
李偉一聽,跪在地上,大聲的說道:“陛下聖明啊!那張四維哄騙於我說,是做生意買賣,我哪裡知道他做的是北虜勾結的勾當?太後、陛下,臣有罪,還請陛下治罪。”
朱翊鈞笑著說道:“外公以後莫要跟他來往便是,那些個商賈,外公還不知道嗎?惟利是圖,皇親國戚跟他們交往,豈不是跌份了?咱吃了這個虧,日後可千萬不能再上當了。”
“臣遵旨,謝陛下教誨。”李偉跪在地上顫顫巍巍的說道。
“那外公和娘親說話,朕去習武了。”朱翊鈞再笑進了武功房,他今天本來就就到了換弓的日子,四十斤軟弓。
李太後仍然沒讓李偉起身,而是厲聲說道:“若有下次,絕無寬宥!父親,那孝廟皇後,後來的孝康敬太後,放縱家人肆為奸利,張延齡、張鶴嶺仗皇親橫行鄉裡,夜宿宮中帶十二旒冕,最後什麼下場?皇親國戚瘐死牢獄,無一人為其張目。”
“本宮若是縱容於我們李家,才是害了咱們家。”
“彆為了幾兩銀子,就把咱們拖入無間地獄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陳太後一聽李太後真的動怒了,趕忙勸道:“以後不再來往就是,妹妹也莫要生氣了。”
李偉離開的時候,剛走到左順門就被馮保給攔下了,馮保笑著說道:“武清伯留步,陛下口諭。”
“陛下說:外公入宮受了驚嚇,特賜賜銀五十兩、紵絲二表裡、鈔兩千五百貫,以彰顯親親之誼,不必辭,欽此。”
“謝陛下隆恩。”李偉領了恩賞,一時間有些愣,小皇帝這連敲帶打的組合拳為何打的這麼熟練?
馮保往前走了一步,低聲說道:“武清伯,咱家提醒你,陛下的規矩就是再一再二沒再三,上次是修房子四千兩,這次是跟張四維做買賣,若是再有下次,那出什麼事,就難說了。”
“武清伯覺得陛下年幼,可是陛下終歸是長大的。”
“言儘於此,武清伯慢行。”
馮保的警告是極為善意的,陛下的規矩就是再一再二沒再三,這個規矩陛下始終恪守,若是武清伯再因為銀子到宮裡遊說,那就不能怪小皇帝不顧親親之誼了。
李偉猛地打了個哆嗦,小皇帝不會拿他怎樣,他畢竟是親外公,但是太監一定會!
可想而知,到時候他李偉真的出什麼事兒,小皇帝隨便找個小黃門出來扛了這個罪名,打死就是。
很快,李偉回到家中就開始了跟張四維切割,速度飛快,這宮裡的訓誡,他不能不聽,他唯一能依仗的就是女兒。
朱翊鈞在講筵之前,開始將每日所奏事務問究一二,這可是侯於趙侯禦史上奏說的,要問究一二!
“宮裡大抵如此,娘親已經訓誡了,想來不會添亂了,家務事鬨成國事,讓先生見笑了。”朱翊鈞略有些歉意的說道。
“聖母有賢德。”張居正聽聞之後,也是情不自禁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