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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資嗎?”朱翊鈞看著安東尼奧說道:“請問王子,你憑什麼獲得朕的投資呢?而且你已經獲得了佛郎機國王費利佩二世的投資,他可是建立了日不落帝國的王,朕的領地就隻局限陸地之上,哦,最近多了一個呂宋。”
朱翊鈞說到這裡的時候,大明的廷臣都是有些麵色凝重,日不落帝國,毫無疑問是一個成就,或者說足夠偉大的稱號,而至高無上的皇帝、天子,居然被彆的王給比了下去。
中原王朝的皇帝,在已知的世界裡,誰能比皇帝更加偉岸?
現在這個稱號,出現了在了大明朝臣的麵前,那就是日不落帝國。
壞了!
張居正的呼吸都急促了幾分,和紅毛番頻繁的交流過程中,帝國的首輔意識到了一個非常嚴重問題,大明的禮法受到了挑戰。
普天之下,其地雖廣,無尺地非王土。率土之濱,其人雖眾,無一民非王臣。
這是天子的法理,是天命!
在一個帝製的國家裡,對禮法的挑戰,隻有兩個辦法,要麼奪獲這個稱號,要麼不知道這個稱號,但是現在這個稱號已經從皇帝陛下的口中說了出來,而且皇帝陛下清楚的知道這個稱號的含義。
陛下的文華殿偏殿就有一個地球儀,日不落帝國的含義,就是太陽會永遠照耀在帝國的領土上。
可是張居正轉念一想,這好像不是什麼問題,大明列祖列宗們將大明已知世界,全都納入了大明的麾下,至少名義上如此,連倭國都被大明冊封了倭國國王——室町幕府。
現在至少有一個目標出現在了大明天子的眼前。
最少也要把這個稱號奪獲,才能維護自己作為皇帝的無上權威。
“費利佩二世,也是我的對手。”安東尼奧一臉無奈的說道:“我找了許多人,描述著我的計劃,但是沒有一個人肯幫我,他們隻會嗤笑我的野心和實力之間巨大的差異,隻有費利佩二世肯作為我的親戚,給我找點事情去做,就像現在這樣,做一名船長,不要給他造成任何困擾才好。”
尋找投資商,對於安東尼奧而言,是一件非常困難而且痛苦的事兒,尤其是他這樣的人,一個私生子,隻是獲得平民的擁戴,幾乎沒有任何人會讚成他繼承王位,也沒人看好他能夠繼承王位。
現在的葡萄牙國王恩裡克一世是西班牙國王費利佩二世的舅舅,也就是說費利佩二世,同樣是葡萄牙王位的合法繼承人。
葡萄牙王國內掌握了軍事的薩伏依公爵和掌握了宗教的帕爾馬公爵,對費利佩二世繼承葡萄牙王國王位,非常支持。
如果從大明的慣用話術去衡量安東尼奧和費利佩二世的差距,那就是雲泥之彆。
在軍事、經濟、文化、政治上,費利佩二世就是天生的主角,他自己足夠的強大,而且獲得了絕大多數貴族的支持,安東尼奧隻有平民支持。
安東尼奧的對手費利佩二世有多麼的強大?費利佩二世可以宣布破產。
還不起債的時候就宣布破產,這樣可以賴掉舊債,再借新債,而且他已經這樣乾過兩次了,借給他錢的債主們,必須要再次借債給費利佩二世。
安東尼奧一直在尋找他的投資商,但是最後他隻找到了費利佩二世作為自己的船東,費利佩二世在展現一種仁慈,如果安東尼奧足夠的聽話,可以讓安東尼奧做一個富家翁,而不是把安東尼奧殺死。
“你很誠實,但是誠實並不能打動投資人。”朱翊鈞搖頭,安東尼奧如果是優質項目的話,根本輪不到他這個遠在天邊的大明皇帝進行投資,世界上從來不缺少野心家和投機客。
錢就是錢,錢不會說謊。
安東尼奧也有些心灰意冷,但是該獻出的禮物,還是要獻出來,他俯首說道:“尊敬的陛下,我有第二件禮物送上。”
“大明的領土非常的廣闊,人口多到整個泰西加起來,也不足大明人口的五分之一,這是一個龐大的族群,這也是個龐大的市場,我在大明南海擁有著擁有一些種植園,有一種物資,是大明需要的,它的名字叫做棕櫚油。”
“來自西非的棕櫚樹,他的油棕可以榨油,這就是我的第二份禮物,油脂。”
朱翊鈞看著安東尼奧,再看著那一碗顏色有些清談的油,十分確信的說道:“王子,朕突然明白,伱為何受到了幾乎所有平民的擁戴。你的禮物,不是珠玉珍寶,不是饑不可食,寒不可衣之物,你值得受到平民的擁戴。”
張居正講帝鑒圖說,宋仁宗不喜珠飾的時候,言:明君貴五穀而賤珠玉,蓋不以無益害有用。
棕櫚油的確不好吃,可一斤粉、六兩油,每100g澱粉的熱量是350大卡,而100g的棕櫚油的熱量是900大卡,一斤十六兩,一斤油=2.5714斤澱粉。
安東尼奧繼續說道:“感謝陛下的誇讚,大明人很多很多,比整個泰西加起來還要多,大明的土地很少並不是很多,因為我能看到他們的饑餓,所以我的商品,對於至高無上的陛下而言,可以生養陛下的子民。”
“我還有一個禮物送上,相信至高無上的陛下,一定會非常感興趣。”
兩個小黃門抬上了一口箱子,而安東尼奧打開了箱子,非常懇切的說道:“至高無上的陛下,這是一種奇物,它的名字叫蔗糖,一種紅棕色的方糖。”
“和棕櫚油一樣,它可以阻擋饑餓,饑腸轆轆的平民,總是讓國王頭疼,他們聚集在一起的時候,要麼殺了他們,要麼將他們變成暴徒,所以,我帶來了方糖,一種塊狀的糖,它美味可口的同時能夠填飽肚子。”
“糖已風靡整個泰西的世界,果脯、甜餅、蜜餞等甜食已成為泰西各國皇室重要的特色,以至於君主們任命官員,專門負責糖果部門,這位官員還需要熟練地為皇室餐桌準備各式各樣的甜食。在用餐過程中,仆人要學會何時以及如何使用糖。”
“例如,在英格蘭的甜點官,將糖用作山鶉和野雞的調味汁,或撒在烤鯡魚上,英國佬,還設計了特殊的餐具,以便將黏糊糊的糖順利滑入口腔。”
“在法蘭西,糖可以給菜肴增加甜味、保存水果和蔬菜、製作糖塑裝飾和模型。”
“糖塑雕像,在泰西是權力、財富和地位的展示和炫耀。”
賣笑的賣不過賣藥的,賣藥的賣不過賣糖的,賣糖,從來都是一門暴利的產業,所以,安東尼奧才會萌生和在整個泰西都無可匹敵的費利佩二世進行對抗的野心。
安東尼奧在多年航海中,獲得到了大量的金錢和幾乎無數的種植園區,這些東西,因為黑番這種農具的普遍運用,成本大抵和運費相同。
泰西諸國王室因為大量吃糖,都陷入了嚴重的口腔疾病,比如牙齒糜爛、缺牙、牙齦疾病、口腔塌陷甚至毀容。以及肥胖病。
“多少呢?一年可以帶來多少棕櫚油和方糖呢?”朱翊鈞看著那碗棕櫚油,誠如安東尼奧所言,大明沒有多餘的土地種植棕櫚樹、甘蔗和甜菜,大明的人太多了,地太少了,而且這些土地大量掌控在權豪縉紳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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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安東尼奧獻出的禮物,還包括了各式各樣的種子,安東尼奧一廂情願的相信,這些種子,會讓大明皇帝愉悅,事實上,安東尼奧做到了,大明的確需要這些,小皇帝非常認可安東尼奧的恭敬之心。
安東尼奧俯首說道:“尊敬的陛下,棕櫚油和方糖,都裝在一種大桶之中,這種桶大約有20法內加升,每一個桶為一噸,折合大明斤兩為1700斤一桶,而每年我可以保證兩萬桶的棕櫚油和三萬桶的方糖。”
黎牙實請求的噸稅,就是不看貨物種類,一律按船上的桶的數量進行收稅。
噸這個單位,在萬曆三年,是和大明的石一樣是容積單位,它表示一種能夠容納20法內加升或者34立方英尺或者252加侖的桶,一百噸就是能夠放置一百個這樣的桶。
在泰西,對船征稅都是威尼斯蒲式耳的噸稅,就是無論裝什麼,根據船隻的大小進行征收,最典型的就是在英格蘭泰恩河上遊往下遊出海口運輸煤炭的平底船,每一查爾特隆的煤炭,收兩便士。
“非常不錯。”朱翊鈞對這個能夠到港的數量非常讚同。
“那麼琉璃的專營權,就交給王子了。”朱翊鈞打算結束這次獻禮活動,安東尼奧所有的行為都是商貿行為,那些種子才是安東尼奧的禮物。
“我想我可能需要更多的幫助。”安東尼奧仍然是迫不及待的說道。
朱翊鈞則頗為淡定的說道:“那需要更多的籌碼,你獻出的這些種子確實十分珍貴,可你的目的是為了通商,為了開辟一個新的市場,在泰西這些東西的產銷規模已經趨近於飽和,而你的種植園發展也陷入了停頓之中,你需要一個巨大的市場,繼續拓展你的事業。”
“這是一個互利互惠的事兒,這隻是一個買賣,而你卻寄希望買賣能夠獲得朕對你的支持,這是一種貪婪。”
朱翊鈞的條理極為的清晰,安東尼奧的種子的確是一個極佳的禮物,所以朱翊鈞賞賜了皇莊琉璃器的專營權,但是剩下的事兒,都是買賣,互利互惠,憑什麼要更多的優待呢?
“尊敬的陛下誤會了,我並沒有如此的貪婪,我有新的禮物獻上。”安東尼奧咬著牙說道,小皇帝怎麼比他還要像個生意人?他們不是最應該講臉麵這種東西嗎?
在泰西那些王室已經窮的當褲子了,也要穿絲綢,那些貴族們寧願破產也要維持體麵,可是他沒有從這個天底下最尊貴的人身上看到任何體麵的做法,張口閉口都是利益,安東尼奧每次講話,都會陷入一種在和惡魔交易的恐怖錯覺之中。
那不是錯覺,安東尼奧麵前的確是一個惡魔。
朱翊鈞卻笑著說道:“你先不要拿出來,朕要先知道你想要什麼,如果朕沒辦法賜予之物,比如土地,比如人丁,比如關稅蠲免,比如各種商品的專營權。”
“朕的皇宮的確氣勢磅礴,你的確看到了莊嚴和肅穆,似乎朕無所不能,隻需要朕一句話,什麼都可以做到,其實你誤會了,但朕能決定的事其實很少,皇莊的琉璃器,是朕少數能夠自己決定的事兒。”
“那你最好不要拿出來,否則帝國的官吏們會從你這裡搶走那些禮物。”
張居正聽聞小皇帝這麼說,出列俯首說道:“臣慚愧。”
一個基於帝王進行製度設計的帝國裡,皇帝卻隻能管得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這是對皇權的踐踏,但現在的情況的確如此。
“先生也是說笑了。”朱翊鈞笑著擺了擺手說道,換個首輔來,不可能做的比張居正更好了,換個首輔,孤兒寡母,怕是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