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繞著科舉這件事的騙子實在是太多了,順天府抓了一千人,而後對入京的學子廣泛教育,不要上當受騙,這件事才算是落下了帷幕,近九百人被流放到了綏遠,而且是臥馬崗礦區,按照順天府府堂的判決,他們需要再臥馬崗服刑五年,才被允許返回腹地,如果他們活著的話。
在會試之前,朱翊鈞收到了一份來自給事中張鼎思的奏疏,在奏疏裡,張鼎思對淩雲翼進行了彈劾。
朱翊鈞詳細閱讀了這份奏疏,洋洋灑灑數千言,說的很有道理,他宣見了張鼎思,並且讓王崇古來領人,這是晉黨的嫡係之一,而這個人發表的這份奏疏,朱翊鈞覺得有必要回應。
「客兵的問題,是十分具體而明確的,你在奏疏裡討論客兵的危害,朕看得明白,說的很有道理,但你以此得到的推論,朕不讚同。」朱翊鈞沒讓張鼎思免禮,宣見張鼎思,是回應,更是訓誡。
客兵戰鬥力極為強悍,但客兵製的問題同樣極為突出,它的來源多為亡命之徒,而且軍紀渙散多有不法,安置極為困難,隻要有點欠餉的問題,就會鬨起來,客兵製最大的優
點就是能打,在兵荒馬亂的時候,前麵的問題都不是問題,隻要有能打這個優點就足夠了。
在明朝末年,盧象升組建了天雄軍,孫傳庭組建了秦軍,都屬於客兵的一種,客兵製一直延續到明朝滅亡。
但,張鼎思從客兵的問題上推斷出淩雲翼恐有不臣這個結論,朱翊鈞不認可。
淩雲翼彈劾了布政司和參議二人,這兩個河南地方頭頭,後麵一定拔出蘿卜帶出泥來,最終釀成河南地方的大換血,張鼎思認為這種行為就是排除異己,進而做大。
朱翊鈞看著張鼎思嚴肅的說道:「作為朝官,你思考問題,需要首先問一句,錢糧從何而來,你整本奏疏數千言,討論了所有的事兒,唯獨沒有討論淩部堂不臣的錢糧,從何而來。」
「國子監的儒生總是為《水滸傳扼腕痛惜,總覺宋江投降了,是對梁山泊的背叛,但儒生們思考問題,就從來不會問錢糧從何而來,梁山水泊十萬人,吃飯的嘴由少到多,梁上水泊也不種地,錢糧從何而來?自然是借,至於是用嘴借還是用刀子借,可想而知。」
水滸傳從開始就說,梁上水泊一百零八將是魔星。
站在這些任俠的立場上去看,宋江投降的確是背叛了好漢們,但從百姓的角度去看,這十萬人不種地,哪來的糧食?
「同樣的問題,適用於李成梁和淩雲翼,他們的錢糧從何而來?從朝廷。」朱翊鈞陳述了自己的觀點,這個世界是物質的,龐大的水師,在當下世界隻有大明和西班牙養得起,物質是客觀存在的,人也是如此,客兵要吃飯要銀兩,淩雲翼手下的客兵軍餉軍備和軍需,皆由朝廷供應。
李成梁的客兵,家丁,自萬曆二年足餉之後,也是如此。
「可是工兵團營和官廠團造法,不是在生產嗎?一旦淩雲翼掌控了財路,那就是藩鎮節度使一手掌控,朝廷應該警惕才是!」張鼎思仍然爭辯的說道,有強兵在,還缺錢糧嗎?淩雲翼嗜殺成性,隻要他下狠心錢糧,不是問題!
「閉嘴吧你!」王崇古恨不得撕爛張鼎思的嘴,什麼話也往外蹦!他厲聲說道:「工兵團營和官廠團造生產也是公家的,不是淩雲翼私門,他就是取用,也是要走賬的,不是他想拿就能拿的,要是地方想拿就能拿,那還了得!」
「你根本不懂官廠團造,官廠是直接隸屬於工部的,你當地方去官廠拆借,官廠就任由地方予取予奪不成!」
王崇古氣的頭暈,這個張鼎思不了解官廠運行的基本邏輯,還以為官廠隸屬於地方衙門,但其實整個官廠的任官都是由工部提領,包括上交的利潤也是走戶部的帳,而後戶部給地方三成的留存。
淩雲翼完全沒有成為藩鎮的條件,人事、財權都不歸他管,真的要當藩鎮,布政使就該是死於非命,而不是送入京堂徐行提問。
朱翊鈞則是看著張鼎思,繼續說道:「再說回淩部堂,他若是真的要做,應該是在兩廣,而不是在山東河南。」
淩雲翼也不是沒有機會成為藩鎮,養寇為重,用倭患匪患不斷的問朝廷索要足夠的權力,進而完成割據,晉黨當年都打過樣了,淩雲翼又不是不看邸報,他能不知道該怎麼操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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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兩廣平定倭患匪患,淩雲翼是極為認真的,將其蕩平。
淩雲翼腦子有大病,不選極南的兩廣,而是選擇河南山東,京營從京師到山東河南科那不要太近了。
萬曆二十一年,李如鬆入朝抗倭,就有人以戚繼光舊事,提醒李如鬆,倭不能不平,但也不能全平。
隻要倭寇還在朝鮮肆虐,那李如鬆這個平倭大將軍就穩如泰山,但李如鬆最終還是沒有聽信這等讒言,選擇了擊退倭寇。
陳璘也曾聽到過類似的雜音,但最終
,大家在平倭上,還是以徹底消滅為準,而不是養寇自重。
「這封奏疏拿回去吧。」朱翊鈞將已經批複的奏疏遞給了馮保,給了張鼎思,讓他拿回去。
上一次張居正以皇帝足夠英明要求裁撤內閣,複祖宗成法,洪武年間的一元專權,朱翊鈞為了自己的小命考慮,否決了張居正的提議,但也同意了,若是有事,宣見外官,毫無疑問這是妥協的結果。
永樂元年,剛剛登基的朱棣,也試圖一元專權,處理庶務,後來朱棣實在是受不了,組建了文淵閣。
其實朱元璋也累,他罷免了宰相之後,乾了幾年,曾經設立了春夏秋冬四官輔政,但很快朱元璋將其裁撤,繼續一元專權,事必躬親,朱標雖然聽政,但從不理政。
朱棣發現自己大兒子也就是太子朱高熾在庶務上的天賦,直接當成了甩手大掌櫃,永樂年間,朱高熾是實質上的常務副皇帝,朱棣更像是征北大將軍,不是在征伐就是去征伐的路上。
張鼎思接過了奏疏,再行禮之後離開了文華殿。
朱翊鈞看著張鼎思的背影,對著王崇古說道:「王次輔啊,這顯然不是衝著淩雲翼來的,而是衝著你來的。」
衝著淩雲翼來,這似是而非的事,無法讓淩雲翼倒台。
張鼎思又不是傻子,他洋洋灑灑數千字,就是對錢糧從何而來避而不談,就是為了引發皇帝對工兵團營、官廠團造的思考甚至是誤解,隻要想到這一層,張鼎思這本奏疏就沒有白上。
從奏對的情況來看,張鼎思就是奔著王崇古來的,這就是晉黨對王崇古的警告,王崇古的對內高壓,引發了晉黨的普遍不滿。
「臣也是剛看出來。」王崇古俯首說道,他是個僭越聚斂佞臣,沒有皇帝的聖眷,他什麼都彆想做,之前對內清理冒名優免這件事,引發了晉黨的不滿,這也是晉黨對王崇古的警告,你次輔想在皇帝麵前表現,不要拿晉黨開刀。
朱翊鈞問道:「次輔以為怎麼處置?」
畢竟是晉黨的人,如何處置朱翊鈞想聽聽王崇古的意見。
「送綏遠吧,乾得好自然有了實踐的經驗,乾得不好,就不用回腹地回京堂了。」王崇古拿出了解決辦法,張鼎思就是那個雞,晉黨讓這隻雞打鳴警告王崇古,王崇古殺雞儆猴。
「那就依次輔所言。」朱翊鈞同意了王崇古的處置辦法。
其實張鼎思大概也想到了自己會是什麼下場,但是他沒有拒絕的權力,王崇古也是在官廠團造逐漸坐大後,才慢慢擺脫了晉黨的禁錮,張鼎思哪有那個能耐?
王崇古比張居正還要心狠手辣,親外甥,都能作為投獻的禮物。
張鼎思在聽到自己調令之後,去全晉會館門前求見,但王崇古沒見他,張鼎思隻好前往綏遠任五原府知府,他隻能希望自己憑借政績再回到朝堂上來。
對言官的責罰,沒有引起太多言官們的反抗,三年一度的會試開始了,誰有空去管晉黨的內部傾軋?
萬曆十一年二月初七,大明皇帝下旨任命了本次會試的主考官,來自浙江的吏部左侍郎餘有丁,嘉靖四十一年探花,而另外一位主考官是嘉靖四十四年進士國子監祭酒許國。
這兩個主考官為總裁,將會帶領十八位同考官一道,組織考試、約束考風考紀、並在事後,進行閱卷,並且對每一張黷落的答卷進行書麵點評,呈送禦前,在皇帝確定沒有問題後,張榜公告。
大明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貢院,朱翊鈞也不例外,這次的考試,有緹騎看護,也有東廠的番子,從河南遷藩回京的李佑恭去了貢院監督。
李佑恭,勞碌命,宮外的事兒,幾乎都有他的身影,他對外出還是很熱衷的,這一次在河南辦完差事
回京後,李佑恭也希望陛下沒事就出去轉轉,老是待在宮裡,也不是個事兒。
周王父子的對話,讓李佑恭感觸良深。
在原來的曆史線裡,萬曆十一年二月,本該是馮保的倒黴日,就是這月初三那天,東廠太監張鯨和錦衣衛都督同知劉守有,把馮保、馮保的侄子馮佑,以及馮保的兩個義子張大受、徐爵抄家,整個抄家持續了大半個月的時間,馮保及其同黨一共抄出了一百二十萬銀,大概正好一年金花銀的錢。
也是這個月,遼東徹底走向了藩鎮化,當時最典型的兩件事,就是李成梁再滅古勒寨,但這一次,李成梁放虎歸山,把之前古勒寨的家丁,努爾哈赤、舒爾哈齊等五兄弟放歸,任由努爾哈赤五兄弟在塞外吞並女真諸部,放任他們坐大。
而且李成梁縱容家丁殺良冒功,戚繼光從薊鎮調往廣州,京師缺少了強將之後,李成梁就失去了枷鎖。
二月七日,刑部郎中王道純等人就注意到了李成梁開始殺良冒功,並且聯合數十人上奏,言遼東敗壞局麵,請命將戚繼光以原官鎮守遼東,將已經是寧遠伯的李成梁調回京師榮養,差一點,萬曆皇帝就被說服了,但萬曆皇帝還要清算張居正,最終沒有同意這個建議。
而王道純等數十名官員,被打為了張黨,都被遣出京師,王道純成為了開封知府,明升暗降。
萬曆十一年種下的種子,在萬曆四十七年,薩爾滸之戰中以一種慘烈的樣子,開花結果。
這也是薩爾滸之戰後,萬曆皇帝才給戚繼光諡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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