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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元年,來自西班牙費利佩指派的大帆船抵達了大明的月港,大帆船請求‘朝貢’貿易,當然這是大明月港市舶司都餉館館主、海防同知羅拱辰奏聞朝廷時這麼說的,在船長安東尼奧的眼裡,就是一次遠洋的商貿。
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所有人的命運都發生了巨變。
朱翊鈞為了平息朝堂上科道言官的伏闕,將海瑞從家鄉尋了回來。
那一次的貿易,其實非常不順利。
因為大明是大明朝沒有針對泰西商舶抽分的政策,在律法上,這些船隻是非法的,所以大帆船是不能過關的,那時候的大帆船連船引都沒有,甚至不被允許停靠月港,安東尼奧用出了“砸錢”技能,賄賂都餉館的羅拱辰。
羅拱辰在隆慶六年入京活動,希望可以對洋舶抽分,主要是針對葡萄牙的洋船,大洋的洋,他失敗了,雖然張居正收了對洋舶抽分的奏疏,但張居正也沒能說服其他廷臣,那時候,朝堂的主旋律還是狗鬥。
張居正和高拱之間正在決戰,高拱倒下後,晉黨仍然盤大根深,甚至在僭越皇權。
去海南接海瑞回京的兩個宦官,張誠和張進,貪圖大帆船上的白銀,國帑內帑那時候真的很窮,為了銀子,這兩個天使,強令月港市舶司對大帆船進行了抽分,若非海瑞回京後以嫂溺須援之以手,事急從權宜之計為理由,為二人說了些好話,恐怕兩個宦官又要被朝臣們攻訐一輪。
當時的西班牙駐菲律賓總督弗朗西斯科·桑德,對大明非常的不屑,用他的話說,隻需要兩千人,就可以滅掉大明了,因為大明所有人都在反對皇帝。
後來,弗朗西斯科被國姓爺殷正茂,用一力降十會破開了城堡的水門,廣東客兵和林阿鳳的海寇衝進了城堡之內,將這個大言不慚的總督給俘虜了,至今還被關押在馬尼拉。
弗朗西斯科還活著,起初是為了當做人質,後來是打算問費利佩換點贖金,本意是用這個貴族,交換到西班牙對大明占領呂宋的認可,讓西班牙咽下這口氣,畢竟還要做生意,有些事兒,說清楚的好。
但費利佩連一厘銀都不願意掏,甚至在國書裡都不提到這個人,不提的原因也很簡單,我現在沒辦法,呂宋太遠了,但我不會和安東尼奧放棄馬六甲海峽一樣,放棄對呂宋的主張,這就是大明和西班牙之間的關係,在競爭中合作。
比如,費利佩在萬曆三年,在造船廠購買了五十條五桅過洋船,分為五年交貨。
當大帆船到港的時候,大明清楚的意識到了兩個事實,大明沒有可以征服海洋的船隻,也沒有遠洋的技術,永樂年間讓大明引以為豪的牽星過洋術,甚至因為天文學禁令的緣故,已經沒有人能夠掌握了。
這意味著大明失去了造船業的商品優勢,同樣也意味著一個不可避免的事實,那就是落後,在遠洋航海技術上的落後。
大明自詡是天朝上國,天朝上國是什麼?就是全麵領先於世界,站在一個彆人難以企及的高度,番夷們隻能仰望,沒有任何一個方麵是是落後於人,那才是天朝上國。
造船技術的缺失、遠洋技術的落後、甚至泰西有了日不落的成就,大明和泰西接觸後,了解到大明正在失去天朝上國的地位。
朱載堉被一個精密六分儀誘拐到了京師,雖然和大明大宗有種種矛盾,雖然朱載堉不肯承認自己是鄭王世子,不肯接受鄭王的世襲,雖然朱載堉在宮門前苦捱了十五年,就是在無聲控訴朝廷、皇帝的不公。
但麵對精密六分儀的時候,朱載堉隻能入京了,沒辦法,朱載堉無法拒絕這個邀請,探索人類認知世界邊界這件偉大的浪漫,他朱載堉絕對不能缺席。
現在,十年了,大明終於在緊趕慢趕的發展中,完成了全球航行上了餐桌成為了食客,又完成了全球航行貿易,成為了最壯的那個食客。
費利佩和安東尼奧都沒有全球貿易的能力,因為西班牙和葡萄牙之間的關係十分緊張,而且為了爭搶殖民地發生了無數的衝突,所以費利佩選擇了大西洋-太平洋航線來到了大明,而葡萄牙選擇大西洋-印度洋來到大明。
而大明成為唯一一個可以通過三大洋進行貿易的食客,那其他人就都是菜單上的菜。
落後的少,所以追趕的快,如果是再過三百年,那就不是十年如一日的堅持開海,能解決的問題了。
自永樂之後的禁海政策之後,世界的科技中心、文化中心正在向著泰西轉移,而且速度正在加快,因為西學東漸、或者說西學東來已經開始。
西學東來就是傳教士將泰西的學術思想和知識,向東方傳播。
萬曆十年,利瑪竇來華就是西學東漸的一個代表性的事件。
利瑪竇到底來到大明既是傳教,也是西學東來,利瑪竇將泰西的裝演圖書七千部,全都翻譯成中文,而這個翻譯的圖書是有選擇性的,這七千卷,絕大部分,都是宗教神學書籍。
利瑪竇是個傳教士,他來到大明的主要目的是傳教,而他的書籍也是主要來源於教廷。
此時的泰西正在經曆文藝複興,科學已經萌芽,在萬曆元年時,泰西的算學是領先大明的。
在泰西,想要在貴族、上層知識分子之間傳教,就必須要提供部分的書籍,為了維護教廷的權威,羅馬教廷設立了許多的活字印刷的手工作坊,而後將教廷內珍藏的各種書籍,刊印成冊。
傳教士往往利用書籍作為敲門磚,敲開貴族和上層知識分子的大門,再利用貴族和上層知識分子的影響力,進而傳教。
這在泰西叫圖書館護教運動,和大旅行行動並列,被後世稱之為文藝複興的血脈。
科學是敲門磚,神學才是教會真正想要推廣的學說,所以利瑪竇這七千卷書裡,並沒有足夠多的、分量足夠重的科學著作,全都是神學書籍。
這個手段在泰西無往不利,到了大明也非常好用,李之藻、徐光啟等都是因為算學,才跟泰西的傳教士往來密切。
而現在世界的科技中心、文化中心、貿易中心、經濟中心,或者說世界中心,再次回到了東方!
大明就是那個天下最特殊的、最獨一無二的天朝上國。
“陛下,圓是點的集合,哪個點呢?到圓心距離相等的點的集合。”朱載堉站在皇帝麵前,用圓規畫了一個圓,對著陛下講解著。
朱翊鈞點頭說道:“你說的朕可以理解,請繼續。”
“下麵就讓李開芳來講解吧。”朱載堉本來就要開口說了,忽然把恭敬的站在一旁的李開芳拉到了跟前,並且很確信的說道:“本來就是你發現的。”
李開芳得罪過皇帝,他仗著自己是個天才,仗著自己會試算學考了滿分,仗著陛下愛惜人才,跑到了午門伏闕,為自己的弟弟求情。
皇帝的確愛惜人才。
他的成果都是由皇叔朱載堉來進行陳述,避免和皇帝接觸,朱載堉則不覺得應該逃避,他以前還是個狂夫呢!論得罪大宗這件事,他在鄭王府外的草廬住了十五年,就是狠狠的給大宗大嘴巴子,陛下不也沒怪罪嗎?
既然入了格物院,成了五經博士,那就斬斷了塵世間的因果,不在五行之中,那有成果就要大聲的告訴陛下,榨乾自己所有的天分,為大明格物之學鋪設康莊大道,才是應該最大的恭順!
“陛下知道勾股定理嗎?”李開芳有些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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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載堉一捂臉,真的想掩麵而走,他就已經很不擅長人情世故了,結果在這方麵,李開芳比他還要笨拙,陛下可是數學天才,若不是因為庶務耽誤了,陛下一定是格物院頂尖的格物博士。
勾股定理這種簡單的算理,陛下怎麼可能不懂?
朱翊鈞點頭說道:“朕知道,勾方+股方=弦方。”
直角三角形裡,勾就是短的直角邊,股就是長的直角邊,弦就是斜邊,勾股定理,初中生都耳熟能詳的東西。
(李開芳的圖)
李開芳以圓心為原點,構建了一個直角坐標係,然後在圓上取了一點,標出了勾股弦,開口說道:“我們發現,圓也可以用代數式來表示,不僅僅是一次,二次,圓,橢圓都可以用代數式去表示。”
朱翊鈞在李開芳剛剛以圓上某個點畫出直角坐標係的一瞬間,就立刻明白了,是圓的標準方程。
李開芳到這裡沒有結束,而是將其展開,並且開始推導,每推導一步,就等待著陛下的理解,為了照顧陛下,他講的非常詳細,而朱翊鈞不住的點頭,偶爾會進行詢問。
“這有什麼用嗎?”馮保低聲詢問著張宏,馮保其實沒聽懂,陛下看起來是聽懂了,因為陛下也偶爾會詢問。
這些人仿佛在異世界討論一樣。
“我也不知道,我也沒聽懂啊。”張宏歎了口氣搖頭說道:“我還是看點陛下的農學書吧,我會種地。”
馮保一陣頭皮發麻的說道:“我連地都不怎會種。”
“不會也沒關係。”朱翊鈞看著馮保說道:“他搞得這些看起來沒什麼用,是極其純粹的算學,在大多數人眼裡,就跟鬼畫符沒什麼區彆,你說它有用吧,它沒什麼用,你說它沒用吧,他提供給了我們另外一個視角去看待問題,從算學的角度。”
李開芳搗鼓出來的東西,其實就叫解析幾何。
不是什麼技術突破,都跟液壓原理、應用、展望那樣可以立刻得到應用。
有時候新的突破,不見得能更簡單地解決存在的、迫在眉睫的問題,這種新的突破,其的最大價值在於,提供一種全新的思考問題的角度。
比如物理裡麵的曲線運動,比如瞬時速度、比如軍事中的拋物線拋物線運動,比如天文學裡,行星的軌道等等,航海、天文、力學、經濟、軍事、生產等等各領域,沒有數形結合,沒有解析幾何,不能說寸步難行,隻能說是進展緩慢。
李開芳其實將算學變成了數學,因為他將變量、將數形結合引入了算學之中,讓算學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期。
變量數學的時代,悄然來臨。
朱翊鈞充分肯定了李開芳的成果,並且做出了額外的恩賞,結束了今日的奏對,他到皇家格物院是為了看液壓衝床的實踐,當然,結果不怎麼好,液壓衝床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無往不利,理論到工程實踐,有一條漫長的路要走。
大明皇帝從皇家格物院後門離開,走了五分鐘的路,就走到了通和宮的禦書房,這裡都屬於禁苑的範圍。